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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生不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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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护士终于在白纱布上写完了那个鲜血淋淋的“0”。
    袁大夫用钳子拨拉着钢丝,说:“唔。很完整。”
    成功了。
    女人的头发像黑色剪纸贴在脸上。
    男人迎着女人,“出了什么事?把我吓坏了。”
    “什么事也没有。”女人笑了,真切快活。她脸上的肌肉由于不习惯这种分布,突突地
跳起来。
    老姜相信女人一切顺利。那笑容是绝装不出来的。
    “谢谢您。”夫妇俩对飘飘而去的袁大夫说。
    “一个月以后。”袁大夫说。
    走廊上的其它人都听不懂这句话。
    女人安安静静地养了一个月。她已经能做一点轻微的工作了。男人给自己买猪腰子吃。
那些叫做什么“鞭”的补品,太贵了,吃不起。而是老姜觉得自己不至于那么无能,主要是
精神上的事。妻子活过来了,他也就恢复正常了。
    那一天终于到了。
    “行吗?”先是男人问女人。
    “行。”女人很肯定地回答。
    “行吗?”这一回是女人问男人。
    “行。”男人很肯定地回答。
    他们于是洗澡,把半个“个”字的小屋收拾得于干净净,好像有一位贵客就要到来。然
后耐心地等待晚上,其实白天也是完全可以的,但他们总觉得那不地道。
    晚饭他们吃的是疙瘩汤。为什么要吃疙瘩汤呢?不知道。女人把水管拧得小小的,水珠
滴下来,就像是千年的钟乳石眼泪。她把疙瘩摇得匀细无比,好像一盆珍珠。
    夜深了。他们一直等到周围所有的人家都睡着了。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晚呢?不知道。也
许是他们有些害羞。
    清冷的月光从高高的小窗流淌进来。晒在赤裸的俩人身上。女人已经丰腴了一些,骨头
与骨头相憧的时候,不会把男人硌痛了。
    “睡觉。”女人说。她的脸上闪着新鲜带鱼的银色光泽。
    她不会说做爱或是造爱那种很美妙的话。可是她庄严而神圣。
    男人勇敢地动作起来。就在他的工具像一条被激怒的蛇,由柔软变为昂然挺立的时候,
他突然在月亮的角落,看到了女儿最后的笑脸。
    他像被抽了大筋,啪地耷拉下来。“你看那月亮!”他说。
    “看什么月亮!我要你看我!”女人热烈地说着,哗地把窗帘拉上。月亮就无助地被关
在外面,只能把窗帘的中央照得雪亮。
    “睡觉!”女人命令着。
    男人振作起精神,竭力想表现得出色。可这是不由人的事,无可遏制地疲软下来。
    女人索性坐起身,像稻草秸扎的假人,只有上半截,下身隐没在黑暗中。
    “你又想女儿了是不是?”她说。
    男人不说话。
    “她是什么?她就是咱俩做出来的。现在她成了废品,我们重造一个就是了。她说我们
想要一个男孩,其实我想要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小甜在天上转了一圈,就要回到我们身
边来了。”女人说着,用手去帮助男人。
    这是一场完全没有情欲的结合。他们贴得那么紧,像是生了锈的钥匙和锁,干燥的没有
一点汁液。
    从此这成了他们的功课。每逢女人做疙瘩汤的晚上,她就追着男人说:“睡觉!”
    老姜的功能渐渐苏醒。有规律的疯狂是一种运动,强身健体,活血化瘀。男人从悲痛的
路灯下走远了,忧伤的阴影淡了。
    脱离了轨道的生活,艰难地回归着。
    突然,饭桌上消失了疙瘩汤。
    初始,男人没理会。吃别的也很好吗!
    晚上,当老姜英姿勃发的时候,女人冷淡地拒绝了他。“从今后,咱们互不侵犯。”女
人说。
    “你哪儿不舒但了?”老姜恨自己该早些想到女人是禁不起连连折腾的。
    “没不舒服。我哪儿都舒服,好久没这么舒服了。”女人背对着他。老姜又问,“那是
生我气了?”
    “别瞎猜,是我有了。你的事就算做完了。以后的活就是我的了。”女人说。
    “真的?你没搞错?”男人欣喜万分。
    “那还会有错?又不是第一胎,我有数的。”女人胸有成竹。
    她很累。事情才刚刚开始,她就累了。可是她不会把这话告诉丈夫。
    “那我们,我们该干点什么呢?”男人摩拳擦掌。
    “等着呗,世上什么事都有速成的,唯有这件事不成。你也帮不了我的忙。让我安安静
静自己呆着比什么都好。”
    男人摸着女人锅底一样凹陷的肚子说:“不知道她现在有多大了?”“蚕豆大。”女人
说。
    此后女人格外娇气,格外珍惜自己。她怀第一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时她年轻,根本
不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特殊变化,该上班该骑车该爬高上低一如既往。这回她灵敏得像支试
电笔,每天都侦察出新感觉。有一天,她想吃香椿鱼。
    香椿鱼就是香椿、鸡蛋做的疙瘩汤。别的都好说,可是寒冬腊月的,到哪里去找鲜香椿
呢?
    男人平日对女人是百依百顺,这回说:“难。天寒地冻的。”
    女人说:“嗯!又不是我想吃。”
    男人说“谁?”
    女人说:“孩子。你可以亏待我,你不该亏侍了孩子。要说吃,我是什么都不想吃,是
那个孩子在我肚里叫,她要吃香椿鱼。”
    男人再不说什么,满世界地去找。鲜香椿上市的日子每年只有几天,而且这简直就是一
味野菜。男人实在找不到,就去酱菜园买了腌香椿,回来用水拔了好几天,给女人做了一碗
黑黢黢的香椿鱼。
    他紧张地等着女人的反响,女人越来越挑剔了。不过这一回她已经不想吃香椿鱼了。
    女人每天的主要功课就是感受自己。她以前从不知道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受孕的那一刻,她看到卵子在自己的体内四处飘荡。它像一朵透明的葵花或者干脆就是
凶猛的海蜇。男人的蜂群像千军万马杀将过来。圆圆的卵子像海洋里的救生圈,在汹涌波涛
间起伏。唯有一只蜜蜂钻了进去,它甩泥巴封了洞口,和那个眼睛似的卵子作成一个蛹,在
里面慢慢地孵啊孵。一直要等十个月……
    女人的感受掺杂了微薄的科学知识。当她像床单子一样铺在男人的身下时,她感到了一
种创造。
    女儿的脸会突然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比如刷碗后碗底剩下的那一小洼水里,比如
打碎了的暖壶内胆上……她就对她说:“你别急。我就要把你造出来了。我们就会有一个和
你一模一样的孩子了。你就是我生的,造你的那套模具还在,现在把我的血肉填进去,就像
把面按进月饼模子。等上十个月……啊……现在用不了十个月了,你就可以重新回来了……

    一个有经验的老农看到庄稼被冰雹砸了,他会痛哭流涕。可是他一会儿就不哭了。他会
看看节气,麦子不成了种玉米,玉米来不及了种小豆……总之,他不能让那块地闲置,否则
他还算是什么老农!
    女人有时候也会非常忧郁,她想这不是让小甜说中了吗?可是她马上又反驳自己:我不
想要一个男孩,我想要一个女孩。而且这个女孩不是别人,就是小甜自己呀!
    她就心安理得了。
    女人马上就到四十岁了。四十的女人是不宜再生育的。危险像一只猫。在她的头顶上潜
伏着。可女人不害怕。她说:“四十八,还结个瓜呢。谁说我不能生?我摘了环,刚两个月
就有了,就是刚结了婚的小媳妇也没有这么快啊!”
    老姜把所有的活都包揽了,把好东西都省给媳妇吃。
    女人发面一样一天天膨胀起来。女人不对人说,其实这一次和上一次大不一样。上一回
,她迷迷糊糊就当上了妈妈,这一回,要艰难的多。
    大病初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愈,马上就进入制造生命的过程。她像一棵虬蚺的老树,
还要挣扎着结果,就需竭尽全力。
    孩子长脑子了。她知道。因为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个空椰子壳,浆水都流到孩子
那边去了。
    孩子开始长机型记性了。因为她的心什么也记不住,好像一块写满了字的青石板,连个
简单的直道也画不进去了。
    她的牙像被陈醋腌过。上下牙对撞的时候,就像两块酥皮饼磕碰,有渣子落下来。女人
非常高兴,虽然从此她只能吃极软的东西。她的孩子开始长牙了。她知道牙并不是生了以后
才长出来的,而是妈妈送给孩子的礼物。
    女人觉得自己像一座老房子。骨头松了,头发一缕缕脱落,背也驼了,眼睛也花了,指
甲凹陷得像汤匙,手脚一阵阵地抽筋……她就非常高兴——这是一个多么健壮的孩子啊!她
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很懂事,知道把最好的养料毫不迟疑地供应给孩子。要是她感觉不到自身
的虚弱,她就伤心了。那说明她的余力还没有贡献出来。
    她的身体彻底背叛了她,她的血管和胃都只为那个发育中的孩子服务。她快活地想:这
个孩子才这么小,就这么有本事,将来一定能做大事。
    在有月亮的夜里,男人会打熬不住。女人坚决不许男人上身,像狮子一样凶猛地叹道:
“不行!不行!”
    “就这一次。你的身子还不算很重,我一定特别地小心。”老姜和颜悦色地说:“要不
姿势随你选。”
    “半次也不行!那些玩艺淋到孩子头上,会得瘌头疮的!”
    “你瞎说!咱们以前不是也有过的吗?女儿不是好好的吗!怀胎十个月。难道男人要当
八个月的和尚?”老姜急了。
    “我要出个优质产品。什么都别说了,你就丢掉幻想吧。那事是一点指望都没有的。”
    “那我怎么办哪?”老姜百般无奈。
    “怎么办都成,就是别惹我。”女人懒懒地说。
    “那我就去找别的女人了!”老姜赌气地说。
    “行啊!随你的便。只是不要给钱。咱们家拉了不少帐,孩子生下后,开销就更大了。
”女人心平气和地盘算着。
    “不给钱天下哪有那样的好事呢?什么都在涨,这事也不知是个什么价了。”男人长叹
了一口气。
    “不是说有不图钱的友谊第一的吗?你就不能找个心灵美的了?还不得传染病。”女人
打趣。
    “嗨!越说越没谱了。谁会看得上咱们穷工人。我不动你就是了。憋急了,我有法。”
男人说着起了身。
    “你干什么去?”女人问。
    “用凉水冲冲。去去火。”
    人们的眼光由怜悯渐渐变得平淡了。天地间有许多大事,谁还老注意一家小人物的琐事
。偶尔议论,有人说:上回死的是个闺女,这会儿八成是个小子,因祸得福。也有人说,那
么大的岁数了,谁知能生个什么?
    不管人们怎么说,乔先竹的肚子像发面似的鼓起来。她的气色比先前好多了,显出蚕要
吐丝时的亮光,好像有绸子在她的皮肤下抖动。
    女人慵懒地躺着。不仅是因为娇气,从骨髓里散发着疲惫。这种疲惫使她有一种神圣感
。唯有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为某事耗过心血的人,才敢有这份神圣。
    能尽的力量她都尽完了,剩下的就是听天由命。
    事一到了听天由命的份上,反倒简单。
    应该到医院去做检查了。女人不去。她说:“医生有什么用呢?真有病他治不好。况且
这不是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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