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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代-2003年第1期-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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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下午,白豆被送到场部卫生队。 
  刮风一样,白豆的事传遍了下野地。那几天,大家在一起没有别的话,句句离不开白豆的名字。 
  说,太可怜了,还没结婚呢。 
  说,真可惜了,马上就要当新娘子了。 
  说,老鼠舔猫鼻梁,胆子也忒大了,也不看看是谁的女人。 
  说,也不知是哪个王八蛋干的,真可恶。 
  说,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说,不把这个家伙抓出来,天理不容。 
  说,抓出来,不管是谁,非毙了不可。 
  说,不毙,也得把他的鸡巴给割了。 
  说,他也不怕遭报应。 
  说,他也不怕天上的雷把他给劈了。 
  说到白豆的事,没有不气的,没有不恨的。可在下野地,要说气,要说恨,怕是不会有一个人比马营长更生气,更愤恨。都知道白豆要嫁人了。都知道白豆还有五天就结婚了。都知道白豆要嫁给马营长了。都知道白豆还有五天就要和马营长结婚了。 
  偏偏这个时候…… 
  这是谁? 
  是谁是谁是谁是谁是谁?! 
  他甚至想,早知道会出这个事,那还不如那天在营部他的办公室里,就把白豆先解决了。 
  他当时要坚决一点,强硬一点,狠心一点,霸道一点,白豆也就…… 
  可他怎么能这样做呢,他是共产党员,是革命干部。 
  马营长觉得他要疯了。 
  提着左轮手枪满屋子转,像只笼子里的狼。他想咬断一个人的喉管,他想用手枪抵着一个人的脑袋,扣动扳机,让一个人的脑袋像花一样绽开。 
  可他还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就在下野地。在他抽屉的花名册上一定写着这个人的名字。 
  这个人就在他的身边,在庄稼地,在操场上,在通向食堂的路上,他一定不止一次和这个人碰过面。可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好像看到了这个人正在笑。 
  这个人笑得很得意。这个人笑得很满足。这个人的笑还有点嘲弄,有点轻蔑。 
  对别人来说,白豆的事,不过是一个男人兽性的恶作剧,不过是一个女人的被侮辱。 
  可对马营长来说,这件事的性质不再只是一起强暴案。它的性质要比别人想像得严重一百倍。它破坏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贞操,它极有可能影响到下野地的社会主义建设的速度和规模。 
  至少有一点,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把这个坏蛋抓出来,马营长在下野地将失去尊严。 
  没有了尊严的马营长,也就没有了权威。 
  没有了尊严,没有了权威,马营长就不是马营长了。 
  马营长不是马营长,下野地就不是下野地了。 
  对下野地来说,有两个太阳,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天上的太阳,白天亮晚上不亮,地上的太阳,白天亮晚上也亮。 
  马营长就是下野地不落的太阳。这样打比方,谁也不觉得过分。 
  开会。干部们开会。党员们开会。班排长开会。大家马上统一了思想,确定了下野地目前的头等大事,只有一个,那就是马上把藏在人群里的犯罪分子找出来。马上成立了由党员干部组成的破案小组。 
  不好找啊。当时天那么黑,没有看清脸啊。坏人坏的是心,可心在肚子里谁也看不见。 
  脸上又没有刻字,咋可能知道是谁呢。 
  谁说找不见?想想吧。谁会这么凶恶?谁会这么残暴?谁会对马营长有这么深的恨?谁会对马营长有这么大的仇? 
  谁? 
  还会有谁? 
  这么一提示,大家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他当过土匪。他还杀过人。这里的男人都杀过人,当兵的哪有没杀过人的。可他没当兵时就杀人了。而且就是为了女人杀的人。为了女人能杀人,那为了女人干出别的事,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就是他。 
  都知道他喜欢白豆。都知道他想娶白豆没娶上。都知道他在这段日子里天天阴沉着脸。 
  只有傻子才不会想到是他。 
  有人说,十七号那天晚上,一吃过饭,就看见胡铁出了门,朝野外走。 
  问和胡铁住一个屋子的人,包括老杨在内的四个人都说,胡铁一直到半夜才回来。 
  马营长一拍桌子,大声喊道,把胡铁叫来。 
  没有直接大喊把胡铁抓起来,体现了马营长作为领导的水平。其实一开始马营长就想到了胡铁。正因为一下子想到了他才没有马上找胡铁来问。和胡铁接触过,不说了解这个人,可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干这种事的人,而且他也不会那么笨,明明知道自己所处的位置还会这么去干。 
  可正像大家说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人要是急了,就会没有了理智,没有理智的人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再说了,除了他以外,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可能去做这样的事了。虽然还不能最后肯定这个事是胡铁干的,但至少他嫌疑最大。 
  正是作为嫌疑,马营长喊出了胡铁的名字,也正是作为嫌疑,马营长只是让人把胡铁叫来,没有说把胡铁抓起来。 
  把胡铁叫来了。 
  胡铁走进了营部。没有一点慌乱的样子。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的男人,很难会有什么场合让他们惊惶失措的。他的不慌乱一点也不能说明什么。 
  马营长问,十七号夜里你是不是出去了? 
  胡铁答,是的。 
  马营长问,你出去干什么了? 
  胡铁答,什么也没干。 
  马营长问,什么也没干你出去做什么? 
  胡铁答,屋子里太闷,不想在屋子里呆。 
  马营长问,你是去乘凉了? 
  胡铁答,是的。 
  马营长问,为什么非要十七号晚上出去乘凉? 
  胡铁答,我天天晚上都出去。 
  马营长问,天天晚上出去,是不是都想着要干一件事。 
  胡铁答,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 
  马营长说,你别装糊涂了,想干什么事,你心里最明白。 
  胡铁说,我真的不明白。 
  翠莲要去场部卫生院看白豆。白豆在下野地,没有亲人,她住了院,翠莲不去看,还有谁去看。 
  翠莲喊老牛和她一块去。可老牛心里惦记的却是另外一件事。翠莲的奶子不小,可奶水却不多,小牛牛老是饿得哭,小牛牛一哭,老牛就心疼。 
  老牛说他就不去了。翠莲说你干什么去?老牛说,别人告诉他,说南边干沟里有一个湖,湖里有鱼。他想去看看,要是能捞点鱼回来,让翠莲吃,翠莲的奶水一定能多起来。 
  老牛不去,翠莲一个人也要去。 
  当然抱着孩子去了。白豆是他干妈,看到孩子,也许能让白豆的心情好些。 
  路上遇到老杨的马车。翠莲只听说过老杨,没有见过老杨。坐到了车上,才知道这个老杨就是白豆给她说过的老杨。这让翠莲又意外,又惊喜。 
  同样,老杨也很高兴。早知道,白豆在六队有这么个好姐妹,没有想到会在路上遇到。 
  只是说到白豆,他们就不能高兴了。问老杨,是谁干的?老杨说,不知道,正在查。翠莲说,要是查出来是谁,我非活活咬死他。老杨说,是啊,千刀万剐也不解恨。 
  算了,不高兴的事,还是别说了吧。老杨看到了翠莲怀里的孩子,忙凑过来看。一边看一边说,小样,真招人喜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剥了糖纸,往小牛牛嘴里塞。不知道老杨口袋里怎么会有那么多水果糖,只要想掏,马上就能掏出一颗来。 
  说着话,路觉得短,好像不大一会儿,就到了场部。 
  到了场部,老杨去了小卖部,买水果饼干。 
  把翠莲送到卫生院后,老杨对翠莲说,我不进去了,你把这些东西带给白豆吧。翠莲说,走吧,一块儿进去看看吧。老杨说,我想,这会儿她可能不想见到别人。你对她说,让她好好养伤。等伤好了,我来接她回去。 
  翠莲说,我会转告给她的。 
 2 
   
  刘副营长还有吴大姐,还有几名干部,来到了玉米地。 
  不是来看玉米长势如何,他们要来看看案发现场,看能不能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和证据。 
  玉米地就在路边,案发现场就在路边的玉米地里,很容易就找到了。 
  对这个案子的发生过程,现在除了当事人外,大约就是吴大姐知道的最详细了。只有她把白豆抱在怀里,让白豆给她讲了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 
  破案组的人边实地勘查,边听吴大姐复述事情的经过。 
  吴大姐尽量讲得详细。从路边讲到地边。顺着脚印讲。脚印倒是很清楚,牛皮鞋的鞋底印,可这一点儿也说明不了问题。这里的男人都当过骑兵,每人都有一双发的牛皮鞋。光是这些鞋印,根本不可能证明谁来了这里。 
  再从地边讲到玉米地里,讲到了那片压倒的青玉米。 
  玉米秆子断的断,玉米叶子碎的碎,为什么断,为什么碎,不用说也想得出来。在一片叶子上看到了血迹,已经干涸没有那么鲜红了。怎么会有这血迹,又是什么血的血迹,同样不要说,大家也能想得出来。 
  可大家还是盯着倒在地上的玉米秆看,还是在现场的周围转。 
  你们看,那是什么?刘副营长指着一个地方,让大家看。 
  两根玉米秆之间,好像有个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刘副营长轻轻拨开了玉米秆。大家看到了一把小刀子。 
  一把菱形的小刀子。 
  卫生院的病房里,大开的窗子,射进来了大团的阳光。 
  白豆躺在阳光里。 
  看到翠莲从门外走进来,白豆满脸是笑。 
  翠莲不能不有点意外,想过见到白豆时,白豆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想到过了一百种表情,但就是没有想到白豆会是一脸笑。 
  白豆让翠莲把怀里的牛牛递给她。 
  抱着牛牛,白豆真的好欢喜。一个劲地在牛牛脸上亲,嘴里不停地说着,小宝贝,多好啊,可想死妈妈了。来,让妈妈看看,胖了没有。胖了,好像胖了一点。小孩子胖了好,胖了,看着好看,像是苹果,真想咬一口。 
  翠莲原本想了好多安慰白豆的话,可看看白豆这个样子,她的那些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想到老杨买的东西,拿出来,给白豆。白豆没有接,说,行了,我用不着,就留给牛牛了。 
  翠莲说,人家给你的,你就收下吧。 
  白豆说,我是收下了,收下后,我又给牛牛了。翠莲说,这不好吧。白豆说,有什么不好,你可别忘了,牛牛也是我儿子啊。翠莲笑了,说,白豆,你这样,我真的为你高兴。 
  白豆说,这几天躺在这里,阳光天天晒着我,看着那么蓝的天,我想明白了。人啊,要不,就死了,死了,什么都没有了,一了百了。要是活着了,那就得好好活着,你愁,你恼,你恨,折磨的是你自己,别人才不管呢。别人折磨你,你没有办法,自己再折磨自己,那就不如不要活着了。天大的事,只要这么一想,就不是个事了。翠莲说,你真了不起。白豆说,你才了不起,看看,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翠莲说,你也会生儿子的。白豆说,我要生,就生个女儿。翠莲说,正好,做我儿媳妇。 
  白豆说,想得美你。 
  玉米地里的那把菱形的小刀子,现在已经出现在营部马营长的办公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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