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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蒋光慈文集-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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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附近的一条马路上散步。路人们或以为她是一个什么学校的女生,现在在购买着什么应用的物品,然而曼英只是无目的地闲逛着,什么也不需要。路人们或者有很多的以为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学生,但谁个知道她是从战场上失败了归来的一员女将呢?
  曼英走着,望着,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她:
  “密斯王!曼英!”
  曼英不禁很惊怔地回头一看,见是一个很熟很熟的面孔,穿着一件单灰布长衫的少年。那两只眼睛闪射着英锐的光,张着大口向曼英微笑,曼英还未来得及问他,他已经先开口问道:
  “密斯王,你为什么也跑到上海来了呀?我只当你老已”他向四周望了一望,复继续说道:“你到了上海很久吗?”
  曼英没有即刻回答,只向他端详着。她见着他虽潦倒,然而并不丧气;已经是冬季了,然而他还穿着单衣,好象并不在乎也似的。他依旧是一个活泼而有趣的青年,依旧是那往日的李士毅“你怎么弄到这个倒霉的样子呵?”曼英笑着,带着十分同情地问他。
  “倒霉吗?不错,真倒霉!”李士毅很活跃地说道,“我只跑出来一个光身子呵。本想在上海找到几个有钱的朋友,揩揩油,可是鬼都不见一个,碰来碰去,只是一些穷鬼,有的连我还不如。”他扯一扯长衫的大襟,笑着说道,“穿着这玩意儿现在真难熬,但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不过我是一个铁汉,是饿不死,冻不死的。你现在怎么样?”他又将话头挪到曼英的身上,仿佛他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境遇。“唉,想起来真糟糕!”愁郁的神情在李士毅的面孔上闪了一下,即刻便很迅速地消逝了。
  曼英默不一语,只是向李士毅的活跃的面孔逼视着。她觉得在李士毅的身上有一种什么神秘的,永不消散的活力。后来她开始轻轻地向他问道:
  “你知道你的哥哥李尚志在什么地方吗?他是不是在上海?”
  “鬼晓得他在什么地方!我一次也没碰着他。”
  “你现在的思想还没有变吗?”
  “怎吗?”他很惊异地问道,“你问我的思想有没有变?老子活着一天,就要干一天,他妈的,老子是不会叫饶的!”他有点兴奋起来了。
  曼英见着他的神情,一方面有点可怜他,一方面又不知为什么要暗暗地觉得自己在他的面前有点惭愧。她不再多说话,将自己手中的钱包打开,掏出五块钱来,递到李士毅的手里,很低声地说道:
  “天气是这样冷了,你还穿着单衣将这钱拿去买一件棉衣罢”
  曼英说完这话,便回头很快地走开了。走了二十步的样子,她略略回头望一望,李士毅还在那原来的地方呆立着曼英回到自己的寓处,默默地躺下,觉着很伤心也似的,想痛痛快快地痛哭一番,李士毅给了她一个巨大的刺激,使得她即刻就要将这个不公道的,黑暗的,残酷的世界毁灭掉。他,李士毅,无论在何方面都是一个很好的青年,而且他是一个极忠勇的为人类自由而奋斗的战士。但是他现在这般地受着社会的虐待,忍受着饥寒,已是冬季了,还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衫同时,那些翩翩的大腹贾,那些丰衣足食的少爷公子,那些拥有福利的人们,是那样地得意,是那样地高傲!有的已穿上轻暖的狐裘了唉,这世界,我的天哪,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呵!曼英越想越悲愤,终于悲愤得伏着枕哭起来了。
  但是,当她一想到李士毅的活泼的神情,那毫无苦闷的微笑,那一种伟大的精力那她便又觉得好象有点希望的样子:世界上既然有这末样的一种人,这不是还证明着那将来还有光明的一日吗?这不是光明的力量还没有消失吗?
  然而,曼英想来想去,总觉得那光明的实现,是太过于渺茫的事了。与其改造这世界,不如破毁这世界,与其振兴这人类,不如消灭这人类。是的,这样做去,恐怕还有效验些,曼英想道,从今后她要做这种思想的传播者了。
  光阴一天一天地过去,曼英手中的钱便也就一天一天地消散。她写了许多信给母亲,然而总如石沉大海一样,不见一点儿回响。怎么办呢?同时,旅馆中的茶房不时地向她射着奇异的眼光,曼英觉得,如果他们发现她是一个孤单的,无所依靠的穷女郎,那他们便要即刻把她拖到街上去,或者打什么最可怕的坏主意怎么办呢?曼英真是苦恼着了。在她未将世界破毁,人类消灭以前,那她还是要受着残酷的黑暗的侵袭,这侵袭是怎样地可恨,同时又是怎样地强有力而难于抵抗呵!
  曼英想来想去,想不到什么方法。唯一的希望是母亲的来信,然而母亲的信总不见来。也许她现在已经死了,也许她现在不再要自己的败类的女儿了,一切都是可能的,眼见得这希望母亲寄钱的事,是没有什么大希望了。
  但是到底怎么办呢?曼英想到自杀的事情:顶好一下子跳到黄浦江里去,什么事情都完结了,还问什么世界,人类,干吗呢?但是,曼英又想道,这是对于敌人的示弱,这是卑怯者的行为,她,曼英,是不应当这样做的。她应当继续地生活着,为着自己的思想而生活着,为着向敌人报复而生活着。不错,这生活是很困难的,然而曼英应当尽力地挣扎,挣扎到再不可挣扎的时候曼英很确切地记得,那一夜,那在她生命史中最可纪念的,最不可忘却的一夜已是夜晚的十一点钟了,她还在马路上徘徊着,她又想到黄浦滩花园去,又想到一个什么僻静的所在,在那里坐着,好仰望这天上的半圆的明月但她无论如何不想到自己的小旅馆去。她不愿看见那茶房的奇异的眼光,不愿听见那隔壁的胡琴声,那妓女的嬉笑声那些种种太使着她感觉得不愉快了。
  她走着走着,忽然觉得有一个人和她并排地走着了。始而她并不曾注意,但是和她并排走着的人有点奇怪,渐渐地向她身边靠近了,后来简直挨着了她的身子。不向他注意的曼英,现在不得不将脸扭过来,看厂这一位奇怪的先生到底是一个什么人了。于是在昏黄的电光中,她看见了一个向她微笑着的面孔,——这是一个时髦的西装少年,象这样的面孔在上海你到处都可以看得见,在那上面没有什么特点,但是你却不能说它不漂亮曼英模糊地明白了是一回什么事,一颗心不免有点跳动起来。但她即刻就镇静下来了。她虽然还未经受过那男女间的性的交结,但是她在男子队伍中混熟了,现在还怕一个什么吊膀子的少年吗?
  “你这位先生真有点奇怪,”曼英开始说道,“你老跟着我走干吗呢?”
  “密斯,请你别要生气,”这位西装少年笑着回答道,“我们是可以同路的呵。请问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到什么地方去与你有什么关系?”曼英似怒非怒地说。
  “时候还早,”他不注意曼英说了什么话,又继续很亲昵地说道,“密斯,我请你去白相白相好么?我看密斯是很开通的人,谅不会拒绝我的请求罢”
  曼英听到此地,不禁怒火中生,想开口将这个流氓痛骂一顿,但是,即刻一种思想飞到她的脑里来了:
  “我就跟他白相去,我看他能怎样我?在那枪林弹雨之中,我都没曾害过一点儿怕,难道还怕这个小子吗?今夜不妨做一个小小的冒险”
  曼英想到此地,便带着一点儿笑色,问道:
  “到什么地方去白相呢?”
  那位少年一听了曼英的这句问话,便喜形于色,如得了宝贝也似的,一面将曼英的手握起来,一面说道:
  “到一品香去,很近”他说着说着,便拉着曼英的手就走,并不问她同意不同意。曼英一面跟他走着,一面心中有点踌躇起来。一品香,曼英听说这是一个旅馆,而她现在跟着他到旅馆去,这是说曼英今夜要同一个陌生的人开旅馆吗?
  “到旅馆里我不去。”曼英很迷茫不定地说了这末一句。
  “这又有什么要紧呢!我看你是很开通的”
  曼英终于被这个陌生的少年拉进一品香的五号房间了。曼英一颗还是处女的心只是卜卜地跳动,虽然在意识上她不惧怕任何人,但是在她的处女的感觉上,未免起了一种对于性的恐怖,她原来还不知道这末一回事呵她知道这个少年所要求的是什么,然而她,还是一个元贞的处女应当怎么对付呢?她想即刻跑出去,然而她转而一想,这未免示弱,这未免要受这位流氓的嘲笑了。她于是壮一壮自己的胆量,仍很平静地坐着,静观她的对手的动静。
  这个漂亮的流氓将曼英安置坐下之后,便吩咐茶房预备酒菜来。
  “敢问密斯贵姓?芳名是哪两个字?”他紧靠着曼英的身子坐下,预备将曼英的双手拿到他自己的手里握着。但是曼英拒绝了他,严肃地说道:
  “请你先生放规矩些,你别要错看了人”
  “呵,对不起,对不起,绝对不再这样了。”他嬉笑着,果然严正地坐起来,不再靠着曼英的身子了。
  “你问我的姓名吗?”曼英开始说道,“我不能够告诉你。你称我为‘恨世女郎’好了。你懂得‘恨世’两个字吗?”
  “懂得,懂得,”他点着头说道,“这两个字很有意味呢。密斯的确是一个雅人敢问你住在什么地方?你是一个女学生吗?”
  “也许是的,也许不是的,”曼英笑着说着,“你问这个干吗呢?你先生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说了半天的话,我还不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人”
  于是这个少年说,他姓钱名培生,住在法租界,曾在大学内读过书,但是那读书的事情太讨厌了,所以现在只住在家里白相也许要到美国留学去“你的父亲做什么事情呢?”曼英插着问他。
  “父亲吗?他是一个洋行的华经理。”
  “这不是一般人所说的买办吗?”
  “似乎比买办要高一等。”钱培生很平静地这样回答着曼英,却没察觉到在这一瞬间曼英的神色有点改变了。她忽然想起来了那不久还为她所呼喊着的口号“打倒买办阶级”现在坐在她的身旁的,向她吊膀子的,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一个买办的儿子,而是她所要打倒的敌人那吗,曼英应当怎样对付他呢?
  茶房将酒菜端上桌子了。钱培生没有觉察到曼英的情绪的转变,依旧笑着说道:
  “今夜和女士痛饮一番何如?菜虽然不好,可是这酒却是很好的,这是意大利的葡萄酒”
  曼英并没听见钱培生的话,拿起酒杯就痛饮起来。她想起来了那往事,那不久还热烈地呼喊着的“打倒买办阶段”的口号那时她该是多末地相信着买办阶级一定会打倒,解放的中国一定会实现但是曾几何时?!曼英是失败了,曼英现在在受着买办儿子的侮辱,这买办儿子向她做着胜利者的微笑他今夜要想破坏她的处女的元贞,要污辱她的纯洁的肉体这该是令曼英多末悲愤的事呵!曼英到了后来,悲愤得忘却了自己,忘却了钱培生,忘却了一切,只一杯复一杯地痛饮着唉,如果有再浓厚些的酒!曼英要沉醉得死去,永远地脱离这世界,这不公道的世界!曼英最后饮得沉沉大醉,几乎完全失去了知觉第二天早晨醒来,她觉悟到了昨夜的经过:沉醉钱培生任意的摆布处女元贞的失去她不禁哭起来了。她想道,她没曾将自己的处女的元贞交给柳遇秋,她的爱人,也没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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