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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长江文艺 2005年第09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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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往事都弃我而去了。蓝马鸡的影子一闪。那时我看见蓝马鸡在树与树的空地上一闪而过。雪鸡、红腹锦鸡利黑尾地鸦古怪地叫着。飞鼠在头顶吧嗒吧嗒地嚼着坚果。
  我快活地钻来钻去。
  有许多菌类食物进入了我的腹中。积存在血液中的酒精消化在我的一泡惬意无比的小便里了。我自言自语。我说:活着挺好的。
  丹巴的工作非常简单。
  经过将近一天的追踪考察,我的结论是,做一个丹巴这样的人也是非常简单的。
  不就是背着一副仿古弓箭在林子里钻来钻去么。不就是守在小屋中喝羊奶食苔藓作与世无争状么。为此,我在傍晚时请求丹巴,让他把我留下来。
  “留下来,为什么?”
  我说我要回归大自然。
  “不不不。不行!”
  丹巴说。
  他说:“看你双目潮红,十指颤抖,色欲沉重,如何能做护林员?”
  我说不做护林员只求给你做个伴儿。
  “伴儿?莫非你是想同小妖精做个伴儿?”
  他这样说。小妖精就咩地叫了一声。它今天的气色可不怎么好。
  协议虽未达成,但晚餐是丰盛的。丹巴有一只巨大神奇的木桶。据说,把初春的晨露采集到桶里,再泡入几味亚河上游特有的草药,闷上十天半个月,就自然发酵成一桶清冽无比的啤酒。丹巴把自酿的啤酒说成“呛”。很奇怪他竟会为酒起这样一个古怪的名字。
  我们喝呛。
  最先露出醉意的竟是小奶油。然后是我,然后是丹巴。小奶油醉了便卷起尾巴擎着那团粉红花朵绕着墙根走个不停。我醉了就大声诅咒那个城市诅咒我自己。而丹巴则醉成一个说唱艺人,醉成了一个智者。他开始向我描绘他的传奇经历。
  丹巴说,十五岁的丹巴是个充满革命浪漫主义和革命理想主义的好青年。那时他唇红齿白,眉清目秀,身材苗条。在家乡,人们都叫他阿丹。阿丹酷爱读书,不论文学历史天文地理,凡能读到,便会读得如醉如痴。所以人们又叫他书虫。
  
  这个名叫阿丹的书虫从书里认识了一个新天地。所以他决定离家出走。他背着十几斤文学名著,取道四川,穿越康区,追随一队贩茶的马帮来到亚河上游。
  来亚河并不是盲目的,他有个堂兄是当年亚河建政工作队副队长。可是,就在哥俩即将相会的头一天,堂兄被惊马拖死了。也就是说,阿丹历经千辛万苦兴冲冲来到亚河,竟是为了参加一个亲人的葬礼……
  这样,阿丹就成了亚河上游唯一的烈属。建政工作队队长问他想不想返回家乡,他说不。问他留下来想做什么,他说:“骑马。”队长苦笑了一下,拍拍他的脑袋,说:“那好,你就留下来帮饲养员喂马吧。可是你叫什么呢?喂马也是革命工作,今后怎么称呼呢?”
  “叫我阿丹吧。”他说。
  “阿丹巴?”
  队长是少数民族,听不大懂南方话,从此就开始叫他丹巴。
  建政工作结束后,丹巴成了加加乡的文书。有一匹纯种亚河马供丹巴专人使用。“就好比厅级干部的专车一样。”他说。
  他说到了五月上旬,冬虫就在大山阴坡上变成了夏草,那时,他的马就会在一夜间变得肥硕无比。“它要觅食冬虫草呵。”丹巴说。“那马是个天才的美食家,晓得不晓得,它还懂得营养学呢!”
  丹巴伸出双手在我面前比划。那姿势,像在抚摸一个太空气球。“瞧,”他说。“就是这样的,吃了冬虫草的马便有这样肥胖的屁股。”我们就相视大笑起来。
  丹巴更喜欢的往事是在森林里追逐蓝马鸡。
  “蓝马鸡知道吧?国家二级保护呢!”
  他说年轻时他偶尔会徒手捉到蓝马鸡。
  他讲松树在被人锯断后发出的哭声,那情景活灵活现,鬼气森森。
  还有亚河里的鱼。
  他说他在河边走,会发现波浪之下永远流动着肉的诱惑——“你能猜出那是什么吗?”他提问然后作出回答:“是鱼。”他说,“是著名的亚河高原鳅。”
  此外,他还信口说出许多闻所未闻的森林动物和鸟类。诸如绿尾红雉、藏马鸡、石鸡、斑翅山鹑、淡腹雪鸡、胡兀鹫、白肩雕、长尾山椒鸟、楔尾伯劳、岩鸽、灰斑鸠、棕颈雪雀、黑喉雪雀、猕猴、狼、赤狐、喜马拉雅旱獭、矮岩羊、鹅喉羚、马麝、林麝、毛冠鹿、飞鼠、白尾松田鼠、红耳鼠兔、高原腹蛇等等。
  他又讲了一个猎杀雪猪的故事,相当有趣。故事中的人物有一天在距森林很近的草山上与一头美丽的雪猪相遇了。他举枪击伤了雪猪,雪猪便拚命挣扎着朝洞里跑。那人对温和的小动物从不手软,只见他大步流星抢在雪猪之前用刺刀堵住了洞口,雪猪埋头硬闯,被刺刀挑出一丈之外。雪猪再次闯关,再次被刺刀挑飞,结果雪猪就人一般站立起来(它用两个前肢死死夹住刺刀,然后用牙齿咬住刀刃),它咬住刀刃并且吱吱大叫……
  一番较量之后,那人被弱智者的反抗吓坏了。他双腿发软,两眼呆滞,感到自己的胆囊在迅速萎缩——操他的母亲,玩命啦!他想不通雪猪这弱小的东西居然会玩起命来。
  又经过一段相持,那人竟颓然倒地。胆汁与血液一道冲进脑颅,随后他的脸就成了一张骇世惊俗的草绿色的脸——丹巴说,那叫“军用品”。
  最后的结局是:此人晃着一张草绿色的脸回到加加乡,然后发誓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人最终成了一个积极的“绿色组织”成员。
  所谓雪猪,其实是牧区处处可见的“哈拉”,通常人们也叫它旱獭。
  旱獭?
  我想那头用牙齿对抗刺刀的旱獭肯定是它那个种族中的一条汉子。还有蓝马鸡,我想徒手擒获蓝马鸡的确不简单的确很了不起。
  “那个破了胆囊的人是你吗?”
  “不是不是!”
  丹巴连连否认。可是我却发现他的脸的确是草绿色的脸。连他喷出的唾沫星子都带着苦胆味呢。
  我把这个看法告诉了丹巴。丹巴连忙捂住了嘴,他说:“瞧你这人,还没熟到乱开玩笑的程度吧。”我为他斟了一碗“呛”,我说:“讲下去讲下去,你的脸不绿,唾沫也很甜,行了吧。”于是他就东拉西扯地讲了下去。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政府下令让加加乡的牧民养猪。
  “养猪?”
  “对,必须家家户户养猪。最高指示说,猪是一个宝,牧民少不了。”丹巴编造了一条最高指示,为此他得意地笑了。
  丹巴说,猪不喜欢吃青草,不喜欢游牧,你把它们羊一样放出去,它们就东奔西窜,牧羊狗对付羊还行,对付猪就不行了,它拼命叫,拼命咬,但这有什么了不起,猪还是乱跑一气,这些被汉人们宠坏了的畜牲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它们坚硬的长嘴非常会拱,不吃草叶,净吃草根,所到之处,草场便一塌糊涂,绿草成了泥浆,那一年,加加乡的草场不再长草,羊群只好往山后赶,往遥远的夏窝子里赶。
  牧羊也有牧羊的规矩呀!人随羊走,羊随圈走,一家一户地走掉了,那么这些猪怎么办?
  加加乡的乡亲们不杀生,怎么办?
  “不杀生?那么羊呢?牛呢?”
  “在牧民心里,牛羊乃天赐的食物,当然要宰杀,可是猪不能杀。非但猪不能杀,在加加乡,凡是天上飞的,森林里跑的,水里游的,哄玛尼叭咪哞,这些都不能杀。”丹巴这样说。
  丹巴说,那时他是乡文书,文书虽然不是官,但管事不少。他为猪的事找到了加加乡的加加村村长,村长名叫阿木留,阿木留有七八个接踵而至的孩子,当然,这些孩子都是从阿木留的老婆肚子里一个个掉下来的。对阿木留来说,这么多孩子的确是件麻烦事情。麻烦什么呢?当然是口粮问题。一个人头一年三斤酥油,一百斤青稞,这个数目乍一听还不错,可是吃到嘴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所以,加加村的人谁不盼着共产主义早日实现呢!
  丹巴说故事有点像骑在马背上的醉汉,怎么说呢,有点太信马由缰了。我也只好随他去。
  他说,那天,为猪的事情,他找到加加乡的加加村的村长阿木留,说:“你这个大种马,一家伙搞这么多小孩出来干什么嘛?”阿木留拿出漂亮的鼻烟瓶,嗅一嗅,打个喷嚏,据说那是鼻黏膜受到刺激而产生的一种猛烈带声的喷气现象,也叫喷嚏。他说:“这个嘛,我的也有别人的也有干部们为人民服务的也有。”丹巴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起先我不大懂但很快就懂了。我们面对面地大笑一场,然后又连碰两碗甘冽无比的“呛”。
  那天,丹巴与阿木留商量了一个通宵,终于作出决定,在夏窝子之前,让村里的人把所有的猪都放养到那片白刺林后面去。白刺林嘛,当然是一座天然围墙,量那些蠢猪也钻不出这条荆棘墙。
  有了这个英明决定,那些公猪母猪,那些荷兰种的猪和英国种的猪,那些巴克夏和约可夏们就可以安居乐业了。白刺林后面是一片凹地,凹地四周都是雪山。雪线附近有冬虫草、贝母、大黄、蕨麻,猪们吃了这些补药,个个长得肥头大耳浑圆健硕——而且,还在短短十年内长出了锋利的獠牙。獠牙嘛,就是露在嘴外面的长牙。就是说,在严酷的大自然面前,在各式各样的野兽面前,它们先学会了防御,然后又学会了攻击。只要有人误入这片猪的国土,它们就会凶狠地展开围捕,然后把猎物撕成碎片,或囤积起来,作为过冬的食物。
  有一天,丹巴说,他终于见到那群怪物了。它们不但有獠牙,还有赤如烈火的鬃毛,那些鬃毛一条条倒竖在猪的脖颈上,像钢针,像一支支利箭。
  “那么,你怎么逃掉的呢?”
  “逃?为什么要逃?我和阿木留村长可是它们的大救星呀!”
  丹巴这样说。但我可以想象,当时,他准是没命般钻出白刺林,没命般爬到了树上去。当时,他的脸没准又成了军用品了。
  故事说到这儿,丹巴勾起一根食指在嘴里抿了抿,意思大约是累了,该睡觉了。小奶油于是主动凑过来,让丹巴吃奶。丹巴就拱到它的怀里,把嘴唇聚拢,吱吱吱地吮起来。
  我搓手,挖耳朵眼,捏鼻子,但没有用,眼睛馋得直流水。
  我说:“喂,老家伙,留几口给我行不行?”
  “不行不行!”
  丹巴噙着奶头,把毛烘烘的脑袋摇成了铃铛。
  
  “外面有一眼泉,我叫它奶泉,渴了就去那儿喝吧。”他说。
  我只好朝外面走。奶泉?我想这世上没有比丹巴更奇怪的人了。
  其实我刚走出马架没多远就惊呼着逃了回来。“鬼怪!”我说我看到一条白色鬼怪。“呵啧!”我说。“那是个白影子,箭一样从我脚下射了出去。”
  “那你在做什么?”丹巴问。
  “哦,”我说。“我正蹲着呢,白影子就射了出去。”
  丹巴发出的吱吱声弱下来。小妖精也偏着脸看我。当时我的脸一定煞白如纸。
  后来我和丹巴一人擎一支松木明子,鬼头鬼脑捱到夜幕里,火光在天空或者地下画着圆圈,脚尖一伸一缩,像卡通片中的两个机器人。当然发现不了什么。刚才,我只是说有一条白影子。
  “白影子?不对不对!”
  丹巴手里的火光笼罩了一片湿润的黄土。
  “瞧,这是什么?”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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