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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长江文艺 2005年第09期-第6章

小说: 长江文艺 2005年第09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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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我就枕着行囊在女人的注视下睡了很体面很真实的一觉。第二天早晨,在吃了女人亲手炖制的雪鸡虫草汤后,我又背起行囊,在女人的注视下朝森林走去。我知道,前方很可能是自己的生命终点。
  女人在我的身后叹了一口气。我没有回头。
  那个早晨,一切都形同虚构。
  无声的河流与天空。无声的森林在亚河吊桥那端放飞几只无声的鸟儿。
  我走上吊桥时,发现吊桥已经非常苍老了。铺在脚下的木板似有似无,锈蚀了的铁索在剧烈的晃动中咔嚓作响,滔滔白浪在深涧中冲撞出漩涡,嗜血的猛禽在头顶期待一个失足者的呼救……可是松脂的香味毕竟从吊桥的那端扑面而来,那一刻,我在铁索上攀援跳跃,灵巧如喜马拉雅猕猴。
  过了吊桥,森林便一层层为我敞开。
  遍地腐草。遍地针叶。遍地烟瘴。
  有一头性感的奶山羊亮着它粉红的阴唇,在一截树桩上炫耀魅力。蓝马鸡影子般闪过,在丛林深处,一群蓝马鸡游走在我梦幻般的视野里。我感到脚下的腐土就渐渐渗出了血。
  而阳光突然从云杉的叶隙间斜射下来。
  阳光又一次照亮了那头奶山羊。使我的目光潮红。使我忘掉了森林边缘最后的人群。使我看到了斜躺在地上的身影以及伤痕累累的面孔。
  这之后,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我都不知是怎样从森林走回车马店的。事实上,每天清晨我都身背行囊,小心翼翼地从吊桥上通过,然后从林子里拾一堆松塔点燃,然后把羊肉投进火里烧烤,然后喝一种名叫雪山特酿的烈酒。这样,我就迅速进入状态了。我体验着灵魂游离肉体的快感,想象着一个弥漫着古老瘴气的冥冥世界。而每当醒来,却发现自己是躺在车马店那张属于我的阴暗的床板上的,而且是一丝不挂,阴囊肿痛,三床棉被不是堆在脚下,就是铺在地上。
  我疑神疑鬼,百思不得其解:清晨时过吊桥尚且心惊胆战,失去知觉的时候竟能安然无恙?
  我决定下一次不再带酒进林子里了。我想清清楚楚在林子里坐一天,再清清楚楚地回来。
  这就发生了下面的事情。
  事情仍是由那头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奶山羊引起的。这样说吧,那的确是一头山羊,而且是一头纯白高雅的山羊。它的眸子清纯无比,而且忧郁,像两汪湖水,像两粒棕色或蔚蓝色的葡萄。那个早晨,在我点燃松塔的时候,它清清楚楚地出现了。它从一棵古老的冷杉后面走出来,然后侧目而视,然后试探性地发出叫声。它的叫声有几分甜蜜,几分娇柔,仿佛在问:咩,吃什么呢?于是我就把烤得冒油的羊肉用树杈举给它看。它摇摇头,深邃的眼睛里流出迷茫之色。
  我就学它的叫声。我朝它招手,小声地说:“来来来。”那时我知道我身体的某个部位又在蠢蠢欲动、胡思乱想了。
  它忸怩地走过来。在距我一尺的地方,突然腼腆地掉过头去,然后将屁股高高拱起。
  天,它要干什么?它的肥而不笨的尾巴像葱叶般卷了上去。一个粉红色的秘密刹那间就暴露无遗。那是一朵花瓣吗?是阳光下的一个陷阱?还是梦境中的黑洞?
  确实清清楚楚。确实不是幻觉。它的尾巴卷上去就不肯落下来。有露水从花朵中渗出来,然后渗入目光,渗入嗅觉。阳光照射着它,使它散发出腥膻的略含芬芳的气味。它足以使人意乱神迷,使人昏醉或窒息。
  我被自己的清醒头脑搞糊涂了。
  我清醒地知道这是一头羊。知道那向我开放的花朵意味着什么。但却无法抑制来自身体内部的原始冲动。那冲动可以解释为美好,也可以解释为罪恶;可以称之为爱情,也可称之为暴力。此时此刻,若不是自己被一种名曰道德理智的东西束缚住手脚,那么我就变成一只雄山羊了。一头孤独的雄山羊在丛林中邂逅了一个纯白色的有着美丽眼睛和美丽屁股的羊公主。它叫什么名字?它从哪里来?
  在人运用思想同所谓的原始冲动较量的时候,那个晃动着的影子便安静下来了。
  它扭过头,以令人不解的目光注视我,然后放下尾巴,跪伏于青草之中。松塔哔哔叭叭地响着,烤在上面的肉不见了。它们变成了焦黑的炭。有沙沙声在耳畔响起。这声音来自四面八方,来自阳光或者空气。它们相互磨擦、挤撞或窃窃私语,结果造成了我的耳鸣。我感到下体憋胀,目光潮红,有极强的一股邪念从血液里烧起来,直烧到心脏,烧到头发……
  回首四顾。森林还是原有的森林。有两只斑鸠追逐嬉闹如翩翩蝴蝶。而我却大汗淋漓地跪在一片如诗如画的风景中。好像不释放掉一点什么就会猝然死去。
  
  于是我再次朝它伸过手去。我的嘴角簌簌颤动,许多活虫子般蠕动在喉咙里,意识渐渐浑沌。就在我的手即将触到它时,太阳落山了。黄昏的森林突然凉风袭人。有许多鸟开始歌唱。
  这样它就站起来,抖掉皮毛上的草屑,轻轻叫一声,朝那棵巨大的冷杉后面走。我也站起来,摇摇晃晃随它在一棵棵树木间绕来绕去。脚下的腐叶愈来愈厚也愈来愈松软。眼前的树木愈来愈古老愈来愈巨大。鸟的歌声愈来愈优美。亚河的涛声愈来愈遥远。
  可是我始终无法走近它。我悄悄加快步伐,它便加快步伐。我停下不走,它便停下不走。天彻底黑了。它的白色的屁股却黑不下来。它温柔地叫着,直到把我带到了丹巴的马架子里。那的确是一个真实存在着的马架子。
  丹巴大约是听到了母羊的叫声,大约是嗅到了母羊的气味,也许,他是凑巧从马架子里走出来,凑巧同我们相遇的,总之,当他见到我时一点也不感到惊奇。他闪身让母羊走过去,然后对我说:“请进吧,我叫丹巴。”
  松木搭成的马架一点也不宽敞。一切都是原始的。原始的床,原始的桌椅,原始的窗框上有一架原始的弓箭,这就是丹巴的全部家当吗?
  丹巴点燃松树明子,然后又点燃一灶炭火,炭火上支着三角架,三角架上吊着一只锅,没一会儿,锅里就溢出了香味。
  我至少有十分钟是躲在暗影里观察丹巴的。我发现丹巴脸上虽有很深的皱纹,但从口鼻耳目的形状上看,却不难发现一个人在年轻时的英俊相貌。而且我第一眼就认定他是一个来自内地的汉人。
  事实果然如此。
  他说他来自郁达夫的家乡,在亚河上游已独自生活了三十多年。当然,他不是我所崇拜的流浪者,而是靠工资吃饭的护林员,并且还是远近闻名的先进模范人物,是业余的动植物学家和一位业余作家。
  所以我们一见如故。他说他对我的出现毫无戒意。他说,偶然出现在森林里的陌生人无非两种,一种是类似你这样的白面书生,在城里呆腻了或遇到麻烦了,所以到森林中来寻找孤独或寻找解脱。一种是偷猎者。偷猎者是不乐意让护林员看到的,他们身藏暗器,目露凶光,一举一动都有出乎寻常的目的。
  我很高兴他能把我看成第一种人。而在内心深处,我更倾向做一个诡计多端的偷猎者。
  锅里的东西很快就熟了。那是一锅苔藓地衣木耳松菇之类的大杂烩。丹巴说自己是个素食主义者,并且说他希望全人类都能拒绝吃肉。
  “什么肉都不吃吗?”
  “当然。”
  丹巴说。然后招呼我去吃他的杂烩。
  我、丹巴以及那头母羊围坐在炭火周围吃得津津有味。一切都颇为新鲜。更新鲜的是,丹巴竟称那小母羊为“小奶油”。
  “你的小奶油真有趣呵!”
  我说我最初见到它时总以为是某种幻觉呢。
  丹巴笑起来。他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小妖精怕是得了人类病呢。”
  “小妖精得了人类病?”
  我惊奇于他的“小奶油”何以又成了“小妖精”。人类病又是什么?
  丹巴笑答:“不是它把你这个第三者吸引到家里来的么。”说话时奶山羊一脸惭愧的样子。
  我同他一道笑起来。发自内心的笑声使我一时很难相信。的确是这样。我已有好久没笑过了。在城市,在人群中,我总感到笑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种表情。瞧,多么夸张多么可笑呵!张大嘴巴,暴出牙龈,阴笑或朗笑,冷笑或狂笑,叽叽咕咕,嘻嘻哈哈,鼻子也不是鼻子了,眼睛也不是眼睛了,整个儿一个假面具。可是,我在丹巴的马架子里却能够笑个不停。瞧,我想,这个素食主义居然又成了吃醋主义啦……
  这一夜,我睡在了丹巴的原始的床上。
  而丹巴睡在地板角落里的一堆松针里。他和他的小奶油小妖精睡在了一起。
  可在森林中是无法睡懒觉的。
  那些小鸟,那些唯有在原始森林中方能自由行走的形形色色的小畜牲们,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将我唤醒了。它们越叫越起劲,直叫到太阳再度升起,直到夜雾化作一颗颗五光十色的露珠。
  丹巴起床做的第一件事是吃奶。
  他蜷卧在乱蓬蓬的松针里,让乱蓬蓬的脑袋拱进“小奶油”的怀里,吱吱吱地像个大老鼠。汲足之后,他就提着弓箭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大步踏出了松木小屋。
  我悻悻然起床。
  我朝丹巴的饲养员说:“来来来。”
  它不理睬。只是夹着尾巴在地板上深沉地走来走去。于是,我便怀着一副辘辘饥肠,怀着一腔失落感走出了松木小屋。
  森林的早晨真好呵。扑面而来的苍翠和湿润,扑面而来的虫鸣和鸟声在扑面而来的清风中陶醉了我的知觉。可以说,在这里,山就是树,树就是山,连云彩也模仿着树的姿态,连岩石也生就了树的色泽。而愈是地势险峻的地方,树木愈显得繁茂,愈是水流湍急的沟壑,愈可见树的仙风道骨。
  不知是从哪方土地伸出来的蛇一样的老藤,在爬满青苔的古树上尽兴地缠呵缠呵,那般有趣,那般有耐心。于是温和的古树也就毫不夸张地摊开它斑斑驳驳的枝干,搂抱了它。
  傲慢的松树尽可能将自己紫檀色的身躯挺得更高、更直些。一条条凤尾似的臂膀平展着,擎托一枚枚菠萝状的松塔果。而冷杉俊俏的姿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尊尊在莹莹碧波里倒映着的塔影,娴静而威武,纤巧而坚实。
  还有云杉、青枫、樟树、野山桃树,这些,不都是大森林中的首领吗?但它们互不干扰,和平共处,分享着阳光的温存,雨水的滋润。它们的根须是那般牢固地扎进土里,即使是在岩石的缝隙间,只要有一抔黑土,便能挺起它坚强的身躯。
  我看见一条编织得非常美丽华贵的绿色毯子。于是就产生了跳上去,并且翻滚一番的念头。但,走近了,才发现这竟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峡谷,密匝匝的树,密匝匝的叶,遮去了峡谷的险绝。那些个绿色精灵们,从极深的谷底,一股劲地长起来,那样豪放,那样整齐。
  而此时,我感到自己竟渺小若一只灰色甲虫。我的每一次蠕动,每一声感叹,都是那样地微不足道。在这里,我究竟想做什么?
  弗洛伊德的书已遗失在头天点燃的松塔旁。可能已烧成灰烬。可能已被露水腐蚀。总之,我突然感到,那个背囊,和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都弃我而去了。蓝马鸡的影子一闪。那时我看见蓝马鸡在树与树的空地上一闪而过。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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