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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莫普拉 作者:乔治·桑[法]-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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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那样。”
    听到帕希昂斯提起爱德梅,我的气全消了。我渴望谈论她,甚至想听人讲她坏话,
仅仅为了听人提起她的名字时感到快意。我继续同帕希昂斯肩并肩地漫步。老人跌足踩
在露水上。他的脚早就没有穿鞋的习惯,长了厚厚一层胼胝,简直能防御一切,这倒是
真的。他的全部衣服只有一条蓝布长裤,没有吊裤带,裤腰落到臀部上面,还有一件粗
布衬衫。他不能忍受衣服的束缚。他的皮肤经过日晒,变得坚韧,对冷热毫不敏感。他
年过八旬,只见他光着脑袋,行走在毒热的太阳下,而在刺骨的寒风中半敞开外衣。自
从爱德梅照料他的饮食起居,他干净多了;可是,除了他一直憎恶的厚颜无耻之外,往
日的犬儒主义仍然残留在他衣着的凌乱和对一切超过必需品限度以外的东西的厌恶之中。
他的胡于像银子一样闪光。他的秃顶闪亮,月光洒在上面,如同洒在水上。他慢悠悠地
走着,双手反剪在背后,额头昂起,俨然在监视他的帝国一般。他的目光往往扫向天空,
他指着繁星点点的苍穹,打断谈话说:
    “看哪,这多美啊!”
    这是我看到过的惟一观赏天空的农民,至少这是我见到过的惟一了解自己赞赏的对
象的农民。
    我对他说:“帕希昂斯先生,您为什么认为,只要我愿意,我就会成为一个正直的
人呢?您认为我眼下不是吗?”
    “哦!别生气,”他回答,“帕希昂斯有权无话不说。他不是宫堡的愚人吗?”
    “爱德梅认为,相反,您是宫堡的智者。”
    “上帝圣洁的姑娘这样认为吗?那么,如果她这样认为,我就愿像智者那样行动,
向您提出一个好建议,贝尔纳·莫普拉先生。您想听吗?”
    “好像这儿的人都热衷于建议。没关系,我洗耳恭听。”
    “您爱上了您的堂妹吗?”
    “您提出这样的问题,真够大胆。”
    “这不是问题,这是事实。唔,我对您说,让您的堂妹爱上您,做她的丈夫吧。”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关心,帕希昂斯先生?”
    “因为我知道您和她很般配。”
    “谁告诉您的?是神甫吗?”
    “不是。”
    “是爱德梅?”
    “多少是。但她不怎么爱您,而这是您的过错。”
    “怎么会这样,帕希昂斯?”
    “因为她希望您变得有知识,而您呢,您却不愿意。啊!我这个可怜的帕希昂斯,
如果我像您这样的年纪,如果我每天能关在房里两小时而不憋气,如果我遇到的人都关
心我的学习,如果有人对我说:‘帕希昂斯,这是昨天做好的事;帕希昂斯,这是明天
要做的事。’那多好呀!罢了!我得自己找到一切,时间要那么长,还没找到我想知道
的东西的1/10,我便会老死。听着,我希望您娶上爱德梅,还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善良的帕希昂斯先生?”
    “那就是:拉马尔什和她不般配。我跟她说过,是的!也跟他说过,跟神甫和所有
人说过。这不是个男子汉。他香喷喷,像整座花园一样;我宁愿要一丁点欧百里香。”
    “说实话!我也不喜欢他。但是,如果我的堂妹爱他呢?嗯,帕希昂斯?”
    “您的堂妹不爱他。她以为他善良,她以为他真心实意;她搞错了,他欺骗她,他
欺骗大家。我一清二楚,这个人没有这个(帕希昂斯将手摁在自己的心口上)。这个人
总在说:‘我品德高尚!我属于不幸的人们!我大智大慧,属于人类的朋友,等等,等
等。’我,帕希昂斯,我知道,他会让穷人饿死在他的宫堡门口。我知道,如果有人对
他说:‘献出你的宫堡,吃黑面包,献出你的土地,当兵去,那么,世界便不再有不幸
的人,像你所说的,人类就会得救。’这个人就会说:‘谢谢,我是我的土地的领主,
我对自己的宫堡并不感到腻烦。’噢!我了解这些假好人!跟爱德梅截然不同!您不知
道这个!您爱她是因为她像草地上的雏菊一样美丽,而我爱她是因为她像照亮大家的月
亮一样美好。这个姑娘肯献出她拥有的一切,不戴任何首饰,因为靠一只金戒指,你可
以让一个人生活一年。要是她在路上遇到一个孩子脚受了伤,她就会脱下自己的鞋给他,
自己光脚走路。您看到,她是个直心肠的人。如果明天圣赛韦尔的村民簇拥而来寻找她,
对她说:‘小姐,您生活够富裕了;把您的东西赐给我们吧,如今轮到您干活了。’她
就会说:‘很对,我的好孩子们。’她会高高兴兴地赶着畜群到田野去!她的母亲也一
模一样;您瞧,我认识她年轻时的母亲,就像她眼下这样,也像您这样!那是个能干的
女子,又仁慈又正直。据说您也是这样。”
    “唉,不!”我回答,被帕希昂斯的一番话说得感动了。“我既不仁慈,也不正
直。”
    “您还没能这样做,但这写在您的心上,我知道。有人说我是巫师,多少是这样。
我能马上了解一个人。您还记得有一天您在瓦利代的蕨草地上对我说过的话吗?您跟西
尔万在一起,我跟马尔卡斯在一起。您对我说,一个正直的人争吵过后会复仇的。对了,
莫普拉先生,如果您不满意我在加佐塔楼向您表示的歉意,那就说出来。您瞧,这儿没
有人,不管我多么年迈,我的手腕仍然像您一样有力;我们可以较量一番,这是与生俱
来的权利;尽管我不赞成这样,但我从不拒绝向提出要求的人赔礼道歉。我知道,有的
人如果没法复仇,就会郁闷而死;我如今在对您说话,为了忘掉我受到的侮辱,非得五
十年以上……当我想到这一点时,我对贵族的仇恨便苏醒了;我认为内心里原谅了某些
人简直就是犯罪。”
    “我非常满意,帕希昂斯先生;相反,我感受到您的友谊。”
    “啊!我愿助您一臂之力!善良的青年人!啊,莫普拉,鼓起勇气吧。听从神甫的
劝告吧,他是一个义士。尽力讨您堂妹的喜欢吧,她是天上的一颗星星。认识真理,热
爱人民,憎恶那些仇恨人民的人;时刻准备为人民作出牺牲……听着,听着!我知道我
要说什么;做人民的朋友吧。”
    “人民比贵族好吗,帕希昂斯?既然您是一个智者,那就真心诚意地说出真理。”
    “人民胜过贵族,因为贵族压榨人民,让人民受苦!不过,也许贵族不能永远使人
民受苦。您必须知道这一点;您仔细观察过这些星星吗?它们不会改变,总在同一个位
置上,再过一万年仍然会喷射出同今天一样的火焰,可是再过一百年,兴许不到一百年,
地球上却会大变特变。要信赖向往真理的人,要信赖不让强权者盛气凌人的样子吓住自
己的人。穷人受够了苦,将会起而反对富人,宫堡纷纷倒塌,土地将被分掉。我看不到
这情景了,但您会看到的;在这个花园里,将有十间茅屋,这十户人要靠收入为生。再
没有仆人、主人,也没有农奴、领主。有的贵族会狂呼乱叫,只向武力让步,如果您的
几个叔叔还活着,他们就会这样做,德·拉马尔什先生也会这样做,即使他会唱高调。
有的贵族会慷慨地行动,比如爱德梅,比如您,如果您听从理智的话。那时,爱德梅的
丈夫是个普通人,而不是花花公子,对她将是好事。贝尔纳·莫普拉为了养家,学会把
犁,或者猎取好上帝的野味,这将是好事;老帕希昂斯将躺在坟墓的草下,不能向爱德
梅回报他受到的照顾。别耻笑我说的话,年轻人;这是上帝的声音在这样说。看看天空
吧。繁星平静地生存着,什么也不能扰乱它们永恒的秩序。大不吃小,没有哪一颗星星
冲向它的邻居。同样的秩序笼罩着人们的时代将会来临。恶人将被上帝的罡风席卷而去。
莫普拉大人,练好您的腿脚,好始终站住,扶稳爱德梅;帕希昂斯在提醒您,他只希望
您万事如意。但也会有人总想作恶,那就得让好人成为强者。”
    我们一直来到帕希昂斯的茅屋。他的小院的栅栏前站住,一只手撑住栏杆,另一只
手比比划划,说得斩钉截铁。他的目光像火焰一样闪光,他的脑门汗水涔涔;他的言论
中有些强有力的东西,像老预言者的话那样,而他的服装胜过平民的朴素,越加提高手
势的豪爽和声音的热忱。曾几何时,法国革命使人们明了,人民中自有滔滔雄辩的口才
和无情的逻辑力量;此刻我所见到的对我非常新颖,给我强烈印象,我的毫无规律、毫
无节制的想像被卷到童年时迷信的恐怖中。他向我伸出手来,我怀着比同情更强烈的恐
惧顺从了这一召唤。加佐塔楼的巫师将血淋淋的猫头鹰吊在我头顶上,这情景刚从我眼
前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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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精疲力竭,第二天醒来时,昨天的事恍若梦境一般。我觉得,爱德梅对我提到做
我的妻子,是想用骗人的诱饵,无限延宕我的希望;至于巫师的话产生的效果,我一回
想起来便感到深深的屈辱。无论如何,这种效果已经产生了。这一天的激动在我身上留
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我已不再是昨天的那个人,我永远不应重新完全变成莫普拉岩的那
个人。
    日上三竿,一早上我都用来弥补一夜未眠的那几小时。我没有起来,却已听到院子
的石子地上响起德·拉马尔什先生的马蹄声。每天他都在这时来到;每天他都同我一样
早地看到爱德梅,甚至在她想说服我,相信她属意于我的那一天,他也在我之前冷冷地
吻到这只属于我的手。想到这件事,我不免满腹狐疑。如果爱德梅真想嫁给另一个人,
而不是他,她怎能忍受他守在身旁呢?兴许她不敢把他支使开,兴许该由我来这样做。
我不知道我进入的社会圈子的习俗。本能促使我沉湎在满怀激情之中,本能在大声说话。
    我匆匆穿上衣服。我脸色苍白,衣冠不整地走进客厅;爱德梅也脸色苍白。上午雨
蒙蒙,凉丝丝。大壁炉里已生起了火。她埋在高背靠椅里,一面打盹,一面烤她那双小
脚。在生病的日子里她就是这样慵倦麻木的。德·拉马尔什先生在房间的另一头看报。
看到昨天的激动使爱德梅比我更加疲惫,我觉得自己的气消了,走近她无声无息地坐下,
动情地瞧着她。
    “是您吗,贝尔纳?”她对我说,一动不动,也不睁开眼睛。
    她的肘支在圈椅扶手上,双手优雅地交叉着,托在下巴之下。那时节,妇女们几乎
一年四季双臂半裸。我看到爱德梅的手臂上有一小条橡皮膏,不禁卜卜心跳。这是一道
轻伤,昨天我在窗口的铁栅上划破的。我轻轻掀起一直垂落到肘上的花边,她打盹儿使
我胆子大起来,我将嘴唇贴到这令人心疼的伤口上。德·拉马尔什先生可以看到我;实
际上他在看我;我蓄意采取行动。我渴望跟他争吵起来。爱德梅在打哆嗦,脸涨得通红;
随即又恢复肆无忌惮的揶揄神态。
    “说真的,贝尔纳,”她对我说,“今儿上午,您像个宫廷神甫那样风雅。昨夜您
没有写下几首情诗吗?”
    这种嘲弄古怪地侮辱了我;但轮到我变得自信。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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