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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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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晚上,妈的两双手还是像绕毛线似的在胸前绕来绕去,我们又用绷带把她的手固定在床栏杆上。迷蒙中妈也曾想把手从绷带里挣出来,但我们总是给她绑了又绑。 
  这一夜,也算平安地过去了。 
  九月二十六号,星期四。白天没有给我们安排特护,护士长说抽不出人。完全由我这个没有一点医学常识的人顶班。白天还好说,大夫护士全在病房。到了晚上怎么办?护士站又只有一个值班护士。我一再请求护士长晚上给我们安排一个特护。 
  这天,妈的神智渐渐地恢复过来。我问她头疼不疼?她说不疼。又问她头晕不晕?她说不晕。又不断伸出手指考问她:“这是几个手指?”妈都能做出正确的回答。妈就不只是高兴,而是兴奋了。虽然她不说什么,我却看得出来。 
  比如手术后本应多睡,就是她自己不想睡,她那经过大手术的身体也会自然调节她的睡眠。 
  可她居然就睁着眼睛。她是舍不得睡呀,那等于是死而复生的体味她一分钟也不想放过,更何况她做的本是别一番准备。 

           ※        ※         ※ 

  晚上,“王牌护士”又来护理妈了。 
  幸亏是她来了。 
  我立刻告诉她妈睡在尿坑里的事。她马上就找来干燥的褥子和干净的床单,甚至还有被套、枕套。为了大换卧具,我们把妈从床上抱起来,让她靠坐在太师椅上。这时我才看出这次手术对妈的影响之大。她力不能支地瘫靠在椅背上,颈子软软地歪着,全身都显出在种种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中,将一切丧失殆尽后的了无生气、颓唐和烦恼。 
  待卧具换完之后,妈才又睡在了一个舒适的床上。 
  由于前两夜都平安无事,我想第三夜更会向好的方面发展,何况还有“王牌”特护,十一点多钟的时候,我把折叠床撑在阳台上,想要休息一会儿。 
  我很快就被惊醒了。 
  妈不安地折腾起来。 
  持护又是给她量血压,又是给她量脉搏。我紧张地查看妈的全身,发现妈的刀口出血了,而且越出越多,把包扎在头上的绷带都湿透了,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特护,她赶紧把值夜班的王集生大夫找来,王大夫打开头上的绷带,我看见妈左半边刀口对接得很好,缝得很光滑,针脚很小也很匀称。不过两天半的时间,已经长牢了,果然如妈所说:“我的皮子可合了,很容易长上。” 
  这半边刀口是Y大夫缝的。 
  右半边的刀口不但没有对接好,缝得也很马虎,以致刀口两边的头皮向外翻着。鲜血正是从这里的每一个针眼往外直冒。我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吓得两腿发软,趴在床栏上哭了起来。 
  这半边刀口是Y大夫缝的。 
  王集生大夫只好又在妈右半边的伤口上补缝了几针。 
  如果说妈最后是因为凝血机制的紊乱,引起某个要害部位出血从而造成猝死的话,那么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凝血机制的紊乱呢,会不会是由于右边伤口没有缝好、再次出血的打击造成的? 
  也许不能这样说,但也不能不这样说。 
  上帝一定知道,可是它却不告诉我。 
  我的朋友人民医院的张主任说,这个晚上的刀口出血,无论如何是应该引起注意的、不祥的信号。 

           ※        ※         ※ 

  妈对王集生大夫在她头上的操作不但没有任何反应,反倒胡言乱语起来。 
  “你们要秉公办事!我就这一个后代……”是横下一条心血战到底的气势。听这话音,好像是我遭了什么难,妈正不惜牺牲地为我伸张正义。即使在她昏迷状态,为我牺牲自己也是在所不辞。世上唯有这份真情,才叫做溶化在血液中。 
  又说:“你还是我亲生的女儿呐,怎么就把我一个人赤身裸体地扔在大马路上,让那么多人站在两边看我……” 
  “你们这是骗婚……怎么扔给我一个红裤衩……” 

           ※        ※         ※ 

  补完这几针,流血才止往了。但是王集生大夫很不放心,他担心血会回流脑膜,再从刀口进入颅内。嘱咐我明天一早一定去做一次CT检查,看看颅内有无血肿。 
  血虽然止住了,快天亮的时候妈的心率开始加快。快到多少,我不清楚,幸亏特护很有经验,又把内科的值班大夫请来了。值班大夫正好是内科主任。张主任听了妈的心脏,说没问题。护士们也说,张主任要是说没问题,那就真是没问题。我想既然护士这样说,说明张主任一定是位医术高明的内科大夫,就没再把心率快的事放在心上。 
  比起妈对我的恩情,我对妈的关心太不够了。当时我为什么没再追问一句:既然没问题,为什么心率会快呢?这难道不是一个当时最应该问清楚的问题吗? 
  如果当时我能追问一句,也许就会引起大夫更多的考虑,没准就能及早发现妈的问题,也许就不会酿成后来的大错。 
  可能就像人民医院张主任所分析的,那一夜就是不幸的开始。 

           ※        ※         ※ 

  九月二十七号,星期五。一早就推妈到CT室去做检查。没有帮手,还是得求助于隔壁那个陪床的小伙子,可我们两个人还是没有力气按照大夫的要求,把妈的头送到指定的检查仪器的凹槽中去。我伏身抱着妈的头,又要使劲把妈往仪器里挪,又怕过于使劲把握不住平衡,哪只手不小心碰了妈的伤口,或哪只脚落空一个跟头摔下去,两手一乍摔了妈。所以要特别注意保持平衡,并且由于这样努着劲而紧张得浑身发抖。 
  我仰起满是汗水的脸,恳求站在我身旁那个戴眼镜的、好像是姓w的大夫:“大夫,谢谢你了,请帮我们抬一抬吧。” 
  w大夫一动也不动,两只手潇洒地插在白大褂的中袋里,眼睛直直地、连回避也不回避地看着我那满是汗水的脸。我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丝快意,让我不得不检点自己:以前是不是在哪儿伤害过他?而他一直没有得到报仇雪恨的机会,现在,这个机会终究来了。 
  我不敢说什么,更不敢埋怨他,我知道,要是我说点什么只能是妈更加倒霉。好比说妈脑子里明明有血肿,就冲我难成那个样子,他能一个手指头都不伸,他就敢说个没有血肿,等等。 
  我只好拼却全力抱着妈的身子,一点一点把妈的头往仪器那个凹槽里挪。我担心位置不准确影响检查的效果,那就可能误了大事。可是我再也挪不动了。当时我那个心呐,真是苦透了。 
  w大夫也就那样马马虎虎地拍了。 
  让人感到安慰的是妈头内没有血肿。王集生大夫说,幸亏妈出血的部位是在脑膜切口的另一侧。 
  下午,妈清醒了。说她晚上做了很多梦。并且一字不差地把梦中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说她梦见有人把我拉进了一个帐篷之后,又扔给她一个红裤权,她觉得那种情况很像骗婚,就冲上去和那些人理论,并且上诉到有关部门…… 
  又梦见我把她一个人赤身裸体地扔在马路上,大夫们在马路两旁站成两排,看着她赤身裸体地躺在马路中央。这可能是手术给她的刺激。 
  我说:“做这样的手术都得把衣服脱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需要抢救的情况,说不定要在什么部位做应急的处理,到那时再给您扒衣服就来不及了。” 
  尽管做了这样的解释,妈对把她赤身裸体地放在手术台上还是很不高兴。她不是不高兴大夫,她是不高兴我。她觉得我作为她的亲生女儿,竟然让她出那样的丑,很有些伤心。 
  虽然她这是刚刚恢复神智,对进来照看她的大夫和护士,一律都能说声“谢谢”。 
  古人云:过兮福所至,福兮过所依。 
  妈的手术,和手术后的一切反应都太顺利、太正常了,一般人脑手术后常有的水肿、血肿、感染、发烧,妈一律全无,最高一次体温不过三十七度五,而且很快就降下去了。 
  我、大夫、包括妈自己都太乐观了,真正是乐极生悲。 
  要是妈手术后哪怕发点烧,也就会引起我和大夫的警惕了。 


 
05



  术后第五天,九月二十八号晚上,联在妈身上的管子、瓶子都拿掉了。 
  临睡觉的时候她对我说,病床睡得很不舒服,她想睡我的折叠床。我就和她换了床。 
  见她术后这些天一切正常,以为可以睡个安生觉了。 
  可是我刚睡着就惊醒了。 
  一醒就发现妈在折叠床上坐着,正要从床上站起来。我吓坏了,她要是摔倒问题就严重了。我庆幸着自己及时地醒来。 
  立刻让她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去,并且把病床两旁的栏杆也安上了。她一副痴呆的、木愣愣的样子。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谵妄”。这是她第一次“闹”,还不太严重,以后就愈演愈烈了。 
  现在回想,她的“谵妄”也和别人的不大相同。一般说来,别人的“谵妄”,术后当天晚上就开始了,她却发生在术后的第五天。 
  不过其它方面的情况很让人感到鼓舞。便结的现象消失了;手也不抖了;有了食欲;眼睛也清亮了;嗓子也不哑了;也不昏睡……终之,手术前的一切病状似乎都消失了。 
  她一撤销了输液,马上就想吃东西。术后第一次正常吃饭,就吃的是瑞芳送的广式稀粥。 
  那天瑞芳走后我问妈:“您想喝粥吗?” 
  她兴意盎然他说:“我早就想喝了。” 
  “那您怎么不早说?”妈有了食欲,就是恢复健康的征兆。我们苦尽甘来的时候到了。 
  “人家还在这里坐着,我怎么好意思就要吃人家送来的东西呢?” 
  妈,妈,您总是这样顾全脸面,委曲着自己,您还是个病人呢! 
  我赶紧从被窝底下掏出盛粥的瓶子给她装粥。还好,粥还是温的,正好食用。在医院里这就是一个因地制宜的土保温法了。她吃了两碗,差不多把瑞芳送来的粥全吃光了。 

           ※        ※         ※ 

  然后就是手术后第一次下地。我对她说:“妈,不怕,您两手搂着我的脖子,我两手抱着您的腰,您的腿一蹬就站起来了。” 
  我的动员没有用,妈还是吓得大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喘粗气。两条腿软得像是煮得很烂的面条,无论如何挺不起来。她贴在我的身上,全靠我奋力地往后仰挺着身体支撑着她,两只胳膊往上提着她,才勉强的站立。但是她的脚踩在我的脚上,却很有力。虽然很疼,我也没敢动窝,我怕一挪脚闪了妈,万一我抱不住她就糟了。 
  这时护士长恰巧走过。她严厉地说,“站起来,站起来。你的腿和手术一点关系也没有。” 
  妈果然“噔”地一下就站直了。 
  然后我和小阿姨扶着她到走廊里去,妈不愿意,可是她还不能自由行动,只好由我们搀扶着她慢慢向外走去。在护士长的指挥下她虽然站起来了,但走起路来腿还打晃,每迈出一个脚步膝盖就往前一拐。但她总算能迈步向前走了。 
  病房里的人见妈一下地就能走路,对妈以八十高龄战胜疾病的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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