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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短篇小说(第二辑)-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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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可以过一个欢欢喜喜、神气活现的年。可是,现在还要钱干什么?他不要了。
他的生活的理想一下子碎裂了。路上,一个乞丐向他伸开了脏兮兮的手,他一气之
下,把口袋里的零钱抓出来全放在乞丐的手上。

    在火车的轻微而有弹性的咣当声中,他度过了一天一夜。以前坐火车总要吃掉
几包方便面,这东西头一回尝又香又好吃,吃多了就像嚼木匠手里的刨花了。列车
员推着餐车香喷喷地走过,他忙眼看窗外。但这一回,他也不舍不得了,再也不吃
什么方便面了。餐车里有红烧肉,辣子鸡,清蒸排骨,卤口条,还有老窖,四特,
二窝头,他可以随意挑选。也不顾什么卫生了,要睡觉(他后悔没买卧铺,因为他
从来就没有这个经验和意识),往座位下一溜,就可以伸展着四肢,很舒服地睡上
一觉。把什么都放弃,都不顾了,他反而踏实起来,平静起来。当他空手撒脚走出
车厢时,他看人的眼光就有点怪。歪着头,目光斜斜地飘过去,刀子一样砍在人的
脸上。有点像他小时候往水面上削瓦片的模样。

    傻,他说,你傻,你要找个比我强一点的,我也就认了,可你找的是谁啊,一
个多少年来都没讨到老婆的人。

    正是想到了这一点,他才彻底地丧失了斗志。跟他一般见识,那不是抬高了他
么?他不愤怒了,愤怒是幼稚的举动。不潇洒。不像他要做的事情。他一下子成熟
起来了。一下子变得像一个政治家了。

    他出奇地冷静地回到家里。村里人说,回来了,他说,回来了。彼此都没什么
意外。他也不再搭理他们。村里人以为他要面子,这是故作平静呢。但后面还是跟
了一两个小孩子。其中一个是下村头国平抱养的女儿,已经八九岁了还没有读书,
听说天天挨打。

    爹和娘在院子里剥棉花头。棉秆拔掉的时候,还有一些秋桃在上面,爹就把它
们摘下来,放在院子里晒。晒了许多天,晒开了,棉花像长翅膀的蛾子一样从里面
爬出来了。但它们不能完全爬出来。它们不知道季节已经变了,太阳的热量已经不
能完全掰开它们了。爹和娘见了他,刚想站起来,听屋里奔出了一串脚步,便坐着
没动。是她出来了。她有些惊喜又有些慌张。她说:来了。她伸出了手,要去接他
的行李。每次都是这样的。她接过他的行李然后腰身一扭。那一扭是专门扭给他看
的,也只有做丈夫的才能完全看得懂。但这一回她的手扑了个空。她这才发现他根
本没有带行李。他两手空空不像是一个远路上回来的人。她的脸就红了。就知道面
前的人已经受到了深深的伤害。就什么也说不出了。她的脸红其实是一种诱惑。有
一种粘性。诱惑他的手把一些力量送到上面去。仿佛这样才叫天遂人愿。他感到了
这种诱惑。他的手还真动了动。爹和娘把脸别过去了。他们已经感觉到乌鸦掠过屋
宇时的凉意。有什么办法呢。她的脸在期待着。这是意料之中的惩罚。她没什么怨
恨。她甚至求它快点到来。要又凶又猛烈。但是她等了很久。他及时地抵制了那种
诱惑。他说,坐了一天一夜的车,我想睡一觉。


    他打来热水(他知道,娘总是把煮饭时顺带烧热的水灌在水瓶里晚上洗脸),
揩了澡,换了衣服。把脏衣服用肥皂水浸泡了,自己去洗干净,晾好,再去睡觉。
他没有到他们结婚的床上去,后房里妹妹的床还在那里。妹妹出嫁了。他把被子盖
好,鞋子放整齐,他甚至还多此一举地放下了蚊帐。他要把自己的一切收拾得好好
的,不让她插手。

    她跟在他后面。她的手伸出了好几次。然而都没有落到地方。她万分羞愧。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他也不要人叫,准时起来了。吃饭时,他还有说有笑。跟
爹娘说话,也跟她说话。态度很平淡,就像坐在火车的硬座上一样。他的笑和自己
的脸有一段距离。他心里暗暗吃惊。自己居然这么不动声色,简直称得上训练有素。
他是真正地吃惊了。开始还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意思,故作潇洒的意思。但没想到,
他一碰自己的脸,还真的成了一个胖子。他瞪眼看着自己,看着另一个镇静、老练、
有条不紊的自己像虱子一样从他的衣领里十分威严地爬出来。他是什么时候藏在里
面的?自己怎么从来就没有感觉到?他对自己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他不敢正视自己
了。他不知道自己的衣领里还有些东西。还有些东西会爬出来。它们占据了他,代
表他说话。他跟它们较上了劲似的闭紧了嘴巴。但没想到,他一碰自己的脸,还真
的成了一个胖子。他瞪眼看着自己,看着另一个镇静、老练、有条不紊的自己像虱
子一样从他的衣领里十分威严地爬出来。他是什么时候藏在里面的?自己怎么从来
就没有感觉到?他对自己忽然有些害怕起来。他不敢正视自己了。他不知道自己的
衣领里还有些什么东西。还有些什么东西会爬出来。它们占据了他,代表他说话。
他跟它们较上了劲似的闭紧了嘴巴。然而他不知道这正是它们要他在下一步做的。
吃完饭,他又要睡觉了。往妹妹以前的闺房里走去的时候,他回过头来,说:爹你
明日一早去请村长和村里的两个长辈来,娘你起来多烧几壶水。

    他没说她,也没说自己。

    晚上,他在散发着家的味道的棉被里默默地怀想,然后就流了泪。粗布的被面
像是娘的手,后来又成了她的,他妻子的。那一次,他抓着她的手,说,你的手也
这么粗糙了啊。而原本,她的一双手是多么的好看,修长,细腻,白莹莹,笋尖尖。
他说,好得像皇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亲嘴(多么新鲜的感受),第一次
在一起过夜,都慢慢地像泪水一样从他的眼眶里爬出来了。她有的地方像草莓,有
的地方像桃子,有的地方像母牛,有的地方像蛇。和那么多新鲜的事物在一起,他
兴奋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他像个顽皮的孩子,像那个小猫钓鱼,一会儿去捕蜻蜓
一会儿去捉蝴蝶。她一边往他怀里钻一边不停地说你坏你坏。他都成了一个坏男人
了。他喜欢做一个坏男人。那是给他们结婚用的新床,杉树板,粟树的床檩。他们
提前用上了。当时还没油漆,那种喜庆的颜色还没有到来。老式的砖木结构的房子
不隔音,一举一动在夜里像是水上游动的鱼脊。虽然爹和娘希望他们的鱼塘获得丰
收。他说你小点声小点声,她说我不会小声说话你知不知道。她居然不知道小声说
话。她走后,他便对那棉被和枕头充满了珍爱。他一遍遍地嗅着那里面的香气。她
不搽香水,但就是有一种香气。她说,我怎么没闻到?他坏坏地说:你的香气只有
我才能闻得出。那是女性的身体在日光和劳动的作用下散发出的芬芳。那里面有无
数的植物的生长和动物的奔跑。然后是结婚,是他去外面打工,是长别短聚,是孤
单团圆。

    婚后,只要是在一起,他们从未分开睡。即使一人一头,也没有过。那是老年
人才有的姿势。他们还年轻,他们到老年还有几十年。他们脱光了衣服,紧紧抱在
了一起。她枕着他的胳膊,他的另一只手在她的身上不知疲倦。即使睡了,他的手
还在梦游。因为结婚,他对夜晚充满了热爱。他希望夜晚早早来临,他希望夜晚过
去还是夜晚。无论是走亲访友,还是到县城里帮小工,无论多晚,多累,他都要回
来。她也是。唯一的一次,是她回娘家,娘家人一定要她留下来过夜,因为是姊妹
团圆,她担心姊妹们暗中笑她,只好留下。结果,那一夜,他没有睡着,她也没有
睡着。

    她说,我看着你,真是比看着自己的老子娘还亲啊。

    他也是。他也爱她。他怎么能不爱她呢。当他们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彼此说着我
爱你的时候,他感动得十分柔软。他甚至要她也说普通话。她试着咬了咬音,立即
羞得脸上发热,羞得他胸口温暖一片。仿佛拿了一件她不敢想象的东西,她有些小
心有些烫手。普通话使得他们的爱情显得正规起来,像模像样起来。他是一个上进
心强的人,走在外面,谁会以为他是一个农民呢。农民难道就只有睡觉而没有爱情
么?仿佛为了证明他们的爱情似的,他喜欢上了杂志上的那些爱情测试题。他挑选
得很认真。每一次,他的得分都在八十分以上。他还把那些试题背下来,放在脑子
里拿回来考她。

    可是,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了。她居然跟了别人,那个人把他们的事说了出来,
传遍了全村,再传到了他爹和娘的耳朵里,他爹和娘拿了拐棍去找那个人算帐,那
个人说,不信,去问你儿媳妇嘛。她没有抵赖。他爹和娘就软在那里,低下了头。
她跟他娘说,娘,如今我错事也做下了,是去是留,你打电话叫他回来。她又说,
你在电话里要跟他说实话。

    第二天一早,他起来漱口,洗脸,把自己收拾得体体面面的。这个动作是如此
的遥远而又熟悉,有一种绵长的忧伤意味。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他就这样在镜子
和梳子之间盘桓了许久,后来就把它当作良好的习惯保留了下来。他一起床,爹爹
也就起来了,娘也起来了。彼此都不做声。轻手轻脚。虽然手和脚的动作并不流畅,
像在有意地绕开什么:一只板凳啦,一块石头啦。他走在路上了。到她家的时候,
丈母娘正在院子里给小猪喂食。七八只小猪把头扎在木槽里,弄出十分响亮的声音。
西边的猪栏屋里传来丈人的咳嗽。丈人总是一边上厕所一边抽烟一边咳嗽。他鼻子
有些发酸。其实他很敬重丈人和丈母娘。他们吃了很多苦还在吃苦。他叫了一声妈。
丈母娘见是他,显出欢喜的神情,但马上又想起什么似的,提着木瓢,尴尬在那里。
丈母娘说你先去屋里坐,我叫她爹爹快点。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有说出来。

    不一会,丈人就来了。丈人一进门就说,伢,你回来了。他点点头。丈人递给
他烟,他接了。丈人叫他坐,他也坐下了。丈人的脸松弛下来。丈人说,真是不争
气啊,我骂了她,也打了她,她不躲,也不还手。她妈说,你今后别进这个家门。
他的眼里含了泪。他相信丈人说的是真的。但他不让丈人看到他的泪。他把头低下
了。他希望丈人的耳光是打在他的脸上。他不能想象她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但是。但是。

    丈人说,无论你怎样对她,我们都没话说,都是她该当的。

    他终于抬起头来。他说:爸,我会原谅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我还是你的女
婿,她还是我的妻子。但我话也要说,不说别人不明白,所以我想请两边的大人,
还有村里的干部,在一块坐坐,喝口茶,把话说开。

    不知什么时候,丈母娘站在一边,低着头,手揉搓着围裙,像是犯了罪。

    丈人吸了口烟,随同烟冒出来的,还有咳嗽。丈人说,这样好,我跟你去。

    丈人换了一件破旧的衣服。丈母娘要他穿件新一点的,丈人说,你以为是去做
官么,好有脸面?

    事情都妥善地解决好了。现任村长虽然对她的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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