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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叶兆言 故事 关于教授-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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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藕断丝连;仍然靠苏教授养着。苏教授每个月领了薪水;所做的第一桩事情;就是匆匆赶到前妻李斯蔷那里;毕恭毕敬一言不发;缴清了赡养费;然后掉头就走。无论是在初结婚的日子里;还是后来将近八年的分居;17年的离婚期;以及再后来复婚;直到最后走完一生的路;他们中间的对话;都是少得不能再少。不是冤家不碰头;李斯蔷和苏教授之间的敌对;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苏教授最小的女儿;生于他们正式离婚的五个月以后;这是一次令人难堪的意外;它意味两人的婚姻关系;刚有一些改善的苗头;就立刻迅速恶化。自从苏教授和小姨子通奸的丑闻传开以后;李斯蔷与苏教授之间;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改善过关系。他们一直存在着认识上的障碍;无论是在离婚前;还是在复婚以后;他们始终没有真正地和解。一开始;李斯蔷以拒绝离婚来和苏教授作对;最后当离婚已经失去实际意义;又突然改变了不同意离婚的初衷。许多人为苏教授夫妇的复婚出过力。人们总是先去征求李斯蔷的意见;她和三个小孩子都同意了;再来做苏教授的工作。苏教授对于复婚一直抱着坚决的反对态度;最激烈的时候;谁若是敢对他提复婚二字;他便毫不犹豫地断绝和谁的来往。事实上;苏教授对小姨子李斯薇;仍然存在着眷恋之情;她才是他所一生真正钟爱的女人。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苏教授还向我偷偷地流露;想见一见这位仍然健在的老妇人。他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她的任何消息;李斯薇的丈夫在六十年代初期逝世;此后一直没有再嫁过。据说这位当年热情洋溢的女子;现在已成为一个很左的老太太;她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着实吃了一些苦头;然而在后期;又以善于整人而闻名。她自己既是被迫害的对象;同时也狠狠地迫害过别人;因此苏教授听到的;都是关于她为人不怎么样的传闻。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其中饮食二字;又要比男女重要得多。苏教授十分坦白地承认;自己的复婚是犯了非常愚蠢的错误;是一次失去理智的让步。他承认完全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才无可奈何地选择了复婚这条路。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很多人都在饿肚子;这样特殊的年头里;大家也只能自顾自;苏教授似乎已不太合适继续在莫教授家搭伙。莫教授家小孩子多;为了节省口粮;甚至已经将家中的保姆辞去。在口述自传的过程中;苏教授向我强调复婚的动机;一再声明不是为了男女;因为他自觉心如枯井;对男人的基本欲望已经没有多大兴趣;关键的问题和问题的关键;是他总不能自己亲自做饭。学校食堂的伙食;糟糕到了几乎不能下咽的地步;偏偏苏教授自小娇生惯养;是那种在吃上面绝对不能马虎的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据他自己坦白;他所以对莫教授夫人有好感;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莫太太的菜烧得好。李斯蔷不是第一流的烹调师;但是做的红烧肉却是异常的好吃。有一次;苏教授去送赡养费;厨房里的红烧肉的香味;引诱他留下来吃了一顿饭;正是这顿大快朵颐的午餐;动摇了苏教授坚决不复婚的念头。17年前;正是抗战结束前夕;也是去付赡养费;也是一顿准备好的美味佳肴;苏教授方寸大乱;结果李斯蔷怀上第三个小孩。现在;苏教授17岁的小女儿;已经离家去了边疆;只剩下李斯蔷孤伶伶地一个人在家;她显然有意识地又一次为苏教授准备好了鸿门宴;不过这次不是宴请刘邦;而是反过来宴请项羽。红烧肉的扑鼻香味;再次让苏教授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尽管他仍然不能忘情于李斯薇;尽管他得到风声;说李斯薇的丈夫已经病入膏盲;很快就要离开人世;但是红烧肉的巨大诱惑;让久已不知肉滋味的苏教授;不再犹豫地选择了复婚。复婚以后的苏教授夫妇;仍然处在尖锐的敌对状态。他们貌合神离;同住在一套公寓里;像两个无话可说的陌生人;二十多年如一日。他们的子女从来不和他们来往;一离开学校的大门;这三个孩子的共同选择;就是离开南京;然后最好永远也不再回来。他们不喜欢自小就抛弃他们的父亲;对一手把他们带大的母亲;也没有任何好感。他们的性格都有些怪僻;既不和父母往来;互相之间也不联系。离开家庭以后的唯一一次聚会;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赶来参加苏教授的葬礼;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没有一个人乐意留下来陪伴老母亲。最后的结局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因为在最后真正达成谅解的;反倒是李斯蔷和李斯薇这对孪生姐妹。这两个昔日的冤家;这两个已经八十多岁的孤老太太;带着对对方的好奇心;跟玩似的来往了几次;临了便共同请了一个保姆;在苏教授留下的公寓里安度晚年。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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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教授一向反对别人说他不关心政治;他反复强调自己对政治从来就有热情;而且有着非同寻常的热情。每个人对政治都有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理解决定了不同的态度;苏教授认为;学问归根结底;也是一种政治。在谈到师承关系的时候;苏教授一再向我强调他的先师和先太师的革命伟绩。先太师章太炎的辉煌经历不用多说;谁都知道他是辛亥革命不能不提到的人物。至于苏教授的恩师黄侃先生;早在1906年;也就是辛亥首义的前五年;就投身反对种族压迫的民族革命;是湖北著名的革命党人之一;后来的许多国民党元老;都是他当年一起革命的战友。苏教授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是黄侃的一名学生;秘密参加了共产党;被国民党抓住判了死刑。黄侃通过自己的老友居正;硬是将其保释了出来;居正曾当过司法院院长;也算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当时的情形很紧张;苏教授陪同黄侃来到居正的寓所;时间已是晚上十点多;听说居正还在办公室;他们连忙赶到司法院;正好遇上准备下班回家的居正。由于黄侃的干涉;居正不得亲自出面说情;那名学生终于获救;而其他一起被抓的人;三天以后通通被枪毙。章太炎和黄侃在所投身的革命成功以后;抱着功成身退的态度;都没有进入官场。他们没有躺在革命的功劳薄上;而是把满腔的革命热情;投入到了做学问上;这也是后人对他们十分敬重的根本原因之一。就像社会需要不断革命一样;学术思想同样企盼着革命。苏教授一向以自己是黄侃的忠实弟子自称;是章黄学派在学术思想上进行革命的继承人。在《河西草堂随年录》中;苏教授对别人把他誉为“国学大师”很不以为然。按照苏教授的观点;人们今天所说的“国学”;在章黄之后;就不可能再有什么大师;后人所做的事情;只是在章黄指出的道路上继续向前深入。国学的提法从来就有自说自话的味道;人们总是习惯把中国传统的东西;加上“国”字号的头衔以示威风;譬如称京戏为国剧;称乒乓球为国球;称民族音乐为国乐;称武术为国术;其实章黄二师从来就不喜欢“国学”这两个字;因为国学压根就是外来语;是上个世纪末;从日本归来的一些留学生胡乱翻译的;所谓国学就是日本人讲的“支那学”;准确地说叫“中国学术”。中国学术瀚如烟海;章太炎和黄侃作为一代大师;博学过人;也不过是在其中某一个领域作出了特殊贡献。苏教授谈到自己的学术理想时;曾表示他想尽最大的可能;打通古今中外学问的界限。他希望自己能在前辈的基础上;发扬广大;开创一代前所未有的学风。事实上;苏教授在治学上;言和行有着严重的不一致;一方面;他总是强调循规蹈矩的师承;一字一句都要有来历;所谓“疑事毋质;质而勿有”;另一方面;他更喜欢天马行空;屡屡好说前人不曾说过的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受恩师的影响;苏教授谈到胡适时;常常流露出不屑一顾;然而他的治学方法;往往和胡适的提倡暗合。在苏教授过84岁生日那一阵;也就是1989年的春天;苏教授重回中文系八年以后;学校里搞了一次规模盛大的活动;既为苏教授祝寿;同时庆贺他的执教生涯60年。苏教授十分兴奋;虽然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曾像一名隐士一样生活着;然而晚年的苏教授从来不反对热闹。活动以研讨会的名义进行;苏教授被安排住进了学校的宾馆;在一个接一个的庆祝活动里露脸。差不多所有能沾上边的弟子;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了;祝贺电报像雪片一样纷飞。校方为了配合庆祝活动;安排了一系列的讲座;分别由苏教授的弟子讲授。我分配到的讲题是“苏抑卮教授的治学方法及他在国学研究上的地位”;这是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话题;大而无当。我所面对的听众;大都来自文科各系的本科生;和他们对话;深不得;也浅不得。他们中间的很多人;只是觉得好玩;只是来凑热闹;对我所说的什么“小学”知识;什么“古文”和“今文”;不仅没有任何兴趣;而且看上去也确实没有多少了解。我的冤枉还在于苏教授认为我不应该开这样的讲座;他觉得我至多知道一些皮毛;并且在公开场合吹捧自己的导师;有些肉麻当有趣。我没办法向他解释自己是遵命之举;因为苏教授的脾气;是越解释越不高兴。不久前;学校出版社以苏教授做顾问的名义;编辑了一套“国学大师小丛书”;重点介绍本世纪在国学研究上有杰出贡献的学者专家;苏教授对这套丛书采取了顾而不问的态度;然而有一天忽然听说丛书中收了某某的著作;此人在苏教授眼中;向来是不学无术;他立刻让我去出版社声明;取消他的顾问头衔。这时候;丛书已经在印刷之中;一时间很狼狈;双方僵持着都不肯让步。最后;苏教授把他的不满;统统发泄到了我们做弟子的身上;他觉得是我们这些弟子把关不严;害得他被别人利用了。苏教授在晚年;一再表明自己不愿被别人利用。他常常向我们这些弟子表示;他的心里其实很明白。他明白别人总是在利用他。整个庆祝活动期间;苏教授一直处在高度的兴奋当中;他毕竟已经84岁了;没人想到他会突然出意外;没人会想到好端端的喜事;会突然逆转变成丧事。大家都被他的超常状态所蒙蔽;在一次接一次的宴会上;苏教授的胃口奇好;甚至比我们这些年轻人都要强。我们当时一致认为;苏教授显然是饿狠了;这说明身为教授夫人的李老太太;对家庭的烹饪;肯定十分简单和马虎。只要想一想李老太太板着的那张脸;不难想象她平时是怎么对待苏教授的。在整个庆祝活动中;苏教授的食量显得惊人;不仅能喝酒;而且能吃菜;能吃荤菜。在庆祝活动结束前夕;苏教授终于闹了肠胃炎;没有人太当回事;谁吃多了都会不自在;何况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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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教授出事前;没有任何预兆。我们几个同届的弟子;正聚在他房间里闲聊。有一位弟子两年前下海经商;大获成功;成了腰缠几百万的大款;这次庆祝活动有一大笔钱;就是他赞助的。人有了钱;说话的腔调也不一样;他大谈商战中的尔虞我诈;仿佛在说天方夜谈中的故事;说得我们一个个都很吃惊;也很佩服。苏教授同样饶有兴致地听着;突然起身;进了卫生间;一坐在马桶上;从此就没有站起来过。我们等了许久;不见他出来;到卫生间门口冲里面喊也没声音;推门一看;他已经屁股朝天;跌倒在地上;正在抽搐。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他抬了出来;用最快的速度送他去医院;到了医院赶快接氧气;然后是灌肠;然后是这样那样的抢救。校长很快也赶来了;除了校长;还有副校长;党委书记;以及系领导。我们几个像审贼一样地被反复讯问;没人想到事情一下子会这么严重;苏教授说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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