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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读写杂谈-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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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居然没有摆出衙门的架子,真是难得的事情。北平图书馆的声辩,

的确是“一个小小的声辩”,因为它所声辩的就只是关于左拉、霭理斯、

加本特诸人的重要著作这一点(其实许多更重要的人的书那里也没有),

但就是这一点我也不承认我说过什么错误的话。去年春天三个月里我差

不多每天都去图书馆翻那“目录屉”里的卡片,虽然这是一年前的事情

了,但我的记忆决不会骗我。我在那“目录屉”里面的确找不着上述那

三个人的重要著作。譬如左拉的我只看见一本德文的《巴勒加医生》和

英文的一本什么,加本特、霭理斯的著作也有二三本。也许图书馆就把

这当作他们的重要著作也未可知。然而我虽不懂用一千八百块钱买来的

《金瓶梅》的价值,(关于这一千八百元,图书馆自然又有理由声辩,

因为账上只开着一千元,另外影印了一百部出卖,抽了八百元的版税来

补足。)我却也知道什么是左拉的重要著作和霭理斯的“性心理”的价

值。加本特的书我也有过几本。法文书据说由邵可侣介绍买了好些,但

结果“目录屉”里找不着一本。一说是没有找着一个懂法文的人去编目,

① 本篇最初发表于1935 年4 月20 日《漫画生活》第八期。

但一个教授却说,他曾接到过一本法文目录,真相如何我也不能明白。
但直到我离北平为止,“目录屉”里没有法文书目的事我却可以断言的。

现在北平图书馆居然开列出什么表来了,可惜《文学》编者不曾把
这表披露给我们看,所以我不知表上是什么东西。假如这表上居然开满
了那三个人的著作时,那么,这不是欺骗,就是临时添置的。如果后者
是事实的话,我的文章倒有了效果了。

北平图书馆没有的书还多着呢!五四时代的重要刊物如《新青年》、

《新潮》之类,那里就只有残缺的几本。假如良友公司编《新文学大系》

只到那里去找材料,结果什么也编不出来。我再说一句:北平图书馆只

是一个点缀文化城的古董。对于中国的青年它完全没有用。因为在这艰

苦的环境中挣扎着的中国青年要读的书决不是《金瓶梅词话》一类的东

西。

我没有学过图书馆学,但是我也知道图书馆不是衙门,不是古迹,
不是古董商店,不是养老院。一个图书馆纵然拥有价值一百数十万元的
宫殿式的房屋(然而里面的大阅览室却只能容二百人)和价值数万元的
大门(参见《水星》一卷六期),收藏着价值一千八百元的《金瓶梅词
话》和这类似的所谓善本书,养活着几十位名流学者以至杂役听差,这
个图书馆依旧是不必要的,因为它忘记了读者大众。图书馆离了读者而
存在,这是中国所独有的事实了。这些话自然不是专门对北平图书馆说
的。

现在东方图书馆要恢复了。对于这图书馆我的确充满着感激的念
头,虽然我每次到那里去都要花几个铜板买门票,虽然那里的办事人没
有打出为国家做什么做什么的招牌,但是在那里我得了一切的便利,使
我时时都觉得只有那才是为读者大众设的图书馆。我希望复兴后的东方
图书馆更能够满足读者大众的要求,给中国图书馆立一个好的榜样,我
们要拥护它。至于花了我们父兄的血汗建筑起来的宫殿——北平图书馆
呢?我再没有话可说了。

写作生活的回顾
1927 年1 月15 日我和朋友卫在上海乘船到法国去。在印度洋舟中
我给一个敬爱的朋友写信说:

我现在的信条是:忠实地生活,正直地奋斗,爱那需要爱的,恨那摧残爱的。上帝
只有一个,就是人类。为了他,我准备贡献出我的一切。。

2 月19 日我便到了巴黎。

朋友吴在拉丁区的一家古老旅馆的五层楼上给我和卫租了房间。屋

子是窄小的。窗户整日价开着,下面是一条寂静的街道,那里只有寥寥

的几个行人。街角有一家小小的咖啡店,我从窗户里也可以望见人们在

那大开着的玻璃门里进出。但我却没有听见过酗酒或赌博的闹声。正对

面是一所大厦,这古老的建筑,它不仅阻止了我的视线,并且往往给我

遮住了阳光,使我的那间充满着煤气和洋葱味的小屋显得更忧郁、更阴


本篇系据《写作的生活》(1932 年12 月9 日作)一文改作,曾先后收入1936 年2 月开明书店版《巴金
短篇小说集》第一集及《巴金文集》第七卷,现移作《谈自己的创作》附录。


暗了。

除了卫和吴外,在这城里我还有三四个朋友。有时大家聚会在一起,

我们也有欢乐的谈话,或者热烈的辩论。我们都是彼此了解的,但是各

人有各自的事务,不能够天天聚在一处。卫又喜欢整天到图书馆或公园

里去。于是我就常常被留在那坟墓般的房间里,孤零零地拿破旧的书本

来消磨我的光阴。

我的生活是很单调的,很呆板的。我每天上午到那残留着寥落的枯

树的卢森堡公园里散步,晚上到Alliance Franccaise①附设的夜校补习

法文。白天就留在旅馆里让破旧的书本蚕食我的年轻的生命。我在屋子

里翻阅那些别人不要读的书本。常常在一阵难堪的静寂以后,空气忽然

震动起来,街道也震动了,甚至我的房间也震动了,耳边只是一片隆隆

的声音,我自己简直忘了我这个身子是在什么地方,周围好像发生了一

个绝大的变动。渐渐地闹声消失了。经验告诉我是一辆载重的汽车在下

面石子铺砌的街道上驰过了。不久一切又复归于静寂。我慢慢儿站起来

走到窗前,伸出头去看那似乎受了伤的街,看那街角的咖啡店,那里也

是冷静的,有两三个人在那里喝酒哼小曲。于是我的心又被一阵难堪的

孤寂压倒了。

晚上十一点钟过后我和卫从夜校出来,脚踏着雨湿的寂静的街道,

眼望着杏红色的天空,望着两块墓碑似的圣母院的钟楼,那一股不能熄

灭的火焰又在我的心里燃烧起来。我的眼睛开始在微雨的点滴中看见了

一个幻境。有一次我一个人走过国葬院旁边的一条路,我走到了卢骚的

铜像的脚下,不觉伸了手去抚摩那冰冷的石座,就像抚摩一个亲人,然

后我抬起头仰望着那个拿着书和草帽的屹立着的巨人,那个被托尔斯泰

称为“十八世纪的全世界的良心”的思想家。我站立了好一会儿,我忘

了一切痛苦,直到警察的沉重的脚步声使我突然明白自己是活在怎样的

一个世界里的时候。

每夜回到旅馆里,我稍微休息了一下这疲倦的身子,就点燃了煤气
炉,煮茶来喝。于是圣母院的悲哀的钟声响了,沉重地打在我的心上。

在这样的环境里,过去的回忆又继续来折磨我了。我想到在上海的

活动的生活,我想到那些在苦斗中的朋友,我想到那过去的爱和恨,悲

哀和欢乐,受苦和同情,希望和挣扎,我想到那过去的一切,我的心就

像被刀割着痛。那不能熄灭的烈焰又猛烈地燃烧起来了。为了安慰这一

颗寂寞的青年的心,我便开始把我从生活里得到的一点东西写下来。每

天晚上我一面听着圣母院的钟声,一面在一本练习簿上写一点类似小说

的东西,这样在三月里我就写成了《灭亡》的前四章。

渐渐地我的生活变得有生气了,朋友也逐渐多起来。我从他们那里

借到了许多宝贵的书籍,我只担心每天没有够多的时间来读完它们,同

时从E。G。,Mtlau 他们和我往来的信函中得到了一些安慰和鼓舞。

我便把我的未完的小说搁起来,我没有功夫再写小说了。一直到8 月23

日读到巴黎各报的号外,知道我所敬爱的那个鱼贩子(就是《灭亡·序》

里说到的“先生”)和他的同伴被烧死在美国波士顿查理斯顿监狱里的

时候,我重读着他写给我的两封布满了颤抖的字迹的信,听着外面无数

① AllianceFranccaise:法文协会。

的人的隐约的哭声,我又从破书堆里翻出了那本练习簿,继续写了《灭
亡》的十七、十八两章,以后又连续写了第五、第六、第十、第十一、
第十二共五章。

过后我的时间就被一些经济学书占去了。接着我就用全副精神来读
克鲁泡特金的著作,尤其是那本《伦理学的起源及发展》,我开始翻译
它,而且为了翻译它的缘故我又不得不读起柏拉图、亚里斯多德诸人的
著作来。我甚至熟读了《圣经》。我已经不去注意那部未完的小说稿了。
第二年(1928 年)的夏季,是在玛伦河岸上的一个小城市里度过的。我
在那时候过着比较安适的生活。这城里除了我外还有两个中国青年,他
们都是我的好友。我们寄宿在一个中学校里面。那里安静而和平。每天
早晨和午餐后我一个人要走过一道小桥,到河边的树林里去散步,傍晚
我们三个聚在一起沿着树林走得更远一点,大家畅谈着各种各类的话,
因为在那里谈话是很自由的。

一个晴朗的上午,我挟了一本惠特曼的诗集在树林中散步归来,回
到学校里,接到了一封经过西伯利亚来的信,这是我大哥从成都寄来的。
信里充满着感伤的话,大哥是时常这样地写信的。我一字一字地把信读
完了。我不觉回想到从前做孩子的时候我和他在一起度过的光阴。我爱
他,但我不得不永久离开他。我的苦痛是很大的。而他的被传统观念束
缚着的心却永不能够了解。我这时候苦痛地思索了许久,终于下了决心。
我从箱子里翻出了那一部未完的小说稿,陆续写了第七、第九、第十三
三章。因为那时我已经译完了《伦理学》的上卷,送走了那些古希腊的
哲人和罗马的圣徒,我有时间来写小说了。

后来根据一个住在南方的朋友的来信,我又写了《灭亡》的第八章
(《一个爱情的故事》)。这朋友是我所敬爱的,他的爱情里的悲欢也
曾引起我的共鸣。我很抱歉我把他的美丽的故事送给了像《灭亡》里的
袁润身那样的人。所以回国以后我又把那故事改写成了一篇题作《初恋》
的短篇小说来献给他。

以后这工作就没有间断了。每天早晨我一个人在树林里散步时,我
完全沉溺在思索里。土地是柔软的,林外是一片麦田,空气中弥漫着甜
蜜的麦子香。我踏着爬虫,听着鸟声,我的脑里却出现了小说中的境界。
一些人在我的眼前活动,我常常思索到一些细微的情节,傍晚在和朋友
们散步谈话中,我又常常修正了这些情节(下午的时间就用来译书和读
书)。夜静了,我回到房里就一口气把它们写了下来。不到半个月的功

夫我就写完了《灭亡》的十九、二十、十五、十四、二十一这五章。

这样我的小说就差不多完成了。在整理抄写的时候,我加进了一章
《八日》(即第十六章),最后又添了一个结尾。我用五大本硬纸面的
练习簿把它们容纳了。我的两个朋友中的那个研究哲学的很高兴地做了
我的第一个读者。他给了我一些鼓励。但我还没有勇气把这小说稿寄给
国内的任何书店去出版。我只想自己筹点钱把它印出来给我的两个哥哥
翻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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