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壳电子书 > 文学名著电子书 > 牛 作者:莫言 >

第3章

牛 作者:莫言-第3章

小说: 牛 作者:莫言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老董同志瞪着眼说:“麻子,你他妈的不用转着圈子骂我,你也甭想激将我出
丑。别说是一头牛,就是一头大象、一只老虎,我今日也要做了它。”
    麻叔说:“老董同志,我看还是算了。”
    老董同志挽起衣袖,紧紧腰带,打起精神,虎虎地往上凑。双脊拖着杜大爷往
前跑去。杜大爷往后仰着身体,大声喊叫着:“队长,我可是要松手了……”
    麻叔大声说:“你他妈的敢松手,就把你个狗日的骟了!”
    麻叔追上去,帮着杜大爷将双脊拉回来。
    老董同志说:“看来只能用笨法子了。”
    麻叔问:“什么笨法子?”
    老董同志说:“你先把这家伙拴在柳树上。”
    杜大爷将双脊拴在柳树上。
    老董抬头望望柳树,说:“去找两根绳子,一根杠子。”
    杜大爷问:“怎么,要把它捆起来?”
    老董同志说:“对这样的坏家伙只能用这种办法。”
    麻叔吩咐侯八去找仓库保管员拿绳子杠子。侯八一溜小跑去了。
    老董同志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点着。他的情绪看来大有好转。他从衣袋里
摸出一支烟扔给麻叔。麻叔连声道谢。杜大爷贪婪地抽着鼻子,想引起老董同志的
注意,可老董同志根本就不看他。老董同志对麻叔说:“去年,国营胶河农场那匹
野骡子够厉害了,长了三个睾丸,踢人还加上咬人,没人敢靠它的身。最后怎么着?
我照样把它给骟了!”
    麻叔道:“我早就说过嘛,给您只老虎您也能把它骟了!”
    老董同志说:“你要能弄来只老虎,我也有办法。有治不好的病,没有骟不了
的畜生。”
    杜大爷撇撇嘴,低声道:“真是吹牛皮不用贴印花!”
    老董同志扫他一眼,没说什么。
    侯人扛着杠子,提着绳子,飞奔过来。
    老董同志将烟头狠劲吸了几口,扔在地上。
    我扑上去,将烟头抢到手里,用指尖捏着,美美地吸了一口。
    小乐在我身边央求着:“罗汉,让我吸一口行不?让我吸一口……”
    我将烟头啐出去,让残余的那一点点烟丝和烟纸分离。
    我很坏地笑着说:“吸吧!”
    小乐骂道:“罗汉,你就等着吧,这辈子你总有用得着我的时候!”
    麻叔把我们轰到一边去。几个看热闹的大人在麻叔和老董同志的指挥下,将那
根木杠子伸到双脊肚皮下,移到它的后腿与肚皮之间的夹缝里。老董同志一声喊,
杠子两头的男人一齐用劲,就把双脊的后腿抬离了地面,但它的身体还在扭动着。
老董同志亲自动手,用绳于拴住了双脊的两条后腿,将绳子头交给旁边的人,让他
们往两边拉着。老董同志又掀起它的尾巴,拴在绳子上,将绳子扔到柳树权上,拉
紧。老董同志将这根绳子头交给我,说:“拽紧,别松手!”
    我荣幸地执行着老董同志交给我的光荣任务,拽着绳子头,将双脊的尾巴高高
地吊起来。
    杜大爷嘟哝着:“你们这哪里是上庙?分明是在糟蹋神嘛!”
    双脊哞哧哞哧地喘息着。那几个抬杠子的汉子也喘起了粗气。其中一个嚷:
“队长,挺不住了……”
    麻叔在他头上敲了一拳,骂道:“看你这个囗样!把饭吃到哪里去了?挺住!
今天中午,每人给你们记半个工!”
    老董同志很悠闲地蹲在地上,嘴里念叨着:“您蹦呀,踢呀,你的本事呢……”
老董同志将一个硕大的牛蛋子狠狠地扔在地上,说:“我让你踢!”
    老董同志又将一个硕大的牛蛋子狠狠地扔在地上,说:“我让你踢!”
    老董同志抬起腰,说:“好了,松手吧!”
    于是众人一齐松了手。
    双脊一阵狂蹦乱跳,几乎把缰绳挣断。杜大爷远远地躲着不敢近前,嘴里叨咕
着:“疯子,疯子……”
    双脊终于停止了蹦跳。
    老董同志说:“蹦呀,怎么不蹦了呢?”
    黑色的血像尿一样滋滋地往外喷。双脊的两条后腿变红了,地下那一大片也洇
红了。双脊脑袋抵在树干上,浑身打着哆嗦。
    老董同志的脸顿时黄了,汗珠子啪嗒啪嗒地落下来。
    杜大爷高声说:“大出血,大出血!”
    麻叔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知道什么叫大出血?”
    老董同志跑到自行车旁,打开那个挂在车把上的黑皮药箱子,拿出了一根铁针
管子,安上了一个针头,又解开了一盒药,提出了三支注射液。
    麻叔说:“老董同志,我们队里穷的叮当响,付不起药钱!”
    老董同志不理麻叔的嚷嚷,管自将针剂敲破,将药液吸到针管里。
    麻叔吵吵着:“一头鸡巴牛,那么娇气?”
    老董同志走到双脊的身边,很迅速地将针头扎在了它肩上。双脊连动都没动,
可见这点痛苦与后腿之间的痛苦比起来,已经算不了什么。
    老董同志蹲在双脊尾后,仔细地观察着,一点也不怕双脊再给他一蹄子。终于,
双脊的伤口处血流变细了,变成一滴一滴了。
    老董同志站起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麻叔看看西斜的太阳,说:“行了,都去地里干活吧!罗汉,把牛蛋子送给你
婶子去,老董同志,走吧,喝二两,压压惊。”
    老董同志说:“从现在起,必须安排专人遛牛,白天黑夜都不能停,记住,千
万不能让它们趴下,趴下就把伤口挤开了!”
    麻叔说:“老杜,遛牛的事你负责吧!”
    “牛背上搭一条麻袋,防止受凉;记住,千万不能让它们趴下!”老董同志指
指双脊,说:“尤其是这头!”
    “走吧,您就把心放到肚皮里去吧!”麻叔拉着老董同志的胳膊,回头骂我,
“兔崽子,我让你干什么了?你还在这里磨蹭!”
    我抱起那六个血淋淋的牛蛋子,飞快地向麻叔家跑去。

                                   二

    我窜到麻叔家,将牛蛋子往麻婶面前一扔,气喘嘘嘘地说:“麻婶,麻叔给你
的蛋子……”
    麻婶正在院子里光着膀子洗头,被那堆在她脚下乱蹦的牛蛋子吓了一跳。她用
手攥住流水的头发,眯着眼睛说:“你这个熊孩子,弄了些什么东西来?”
    “麻叔的牛蛋子,”我说,“麻叔让您先把臊筋儿剔了。”
    麻婶道:“恶心死了,你麻叔呢?”
    我说:“立马就到,与公社兽医站的老董同志一起,要来喝酒呢!”
    麻婶急忙扯过褂子技到身上,弄条毛巾擦着头发,说:“你这孩子,怎么不早
说呢!老董同志可是贵客,请都请不来的!”
    正说着,麻叔推着老董同志的车于进了院。老董同志虾着腰,头往前探着,脖
子很长,像只鹅;腿还有点瘸,像只瘸鹅。
    麻叔大声说:“掌柜的,看看是谁来了?”
    麻婶眉飞色舞地说:“哟,这不是老董同志嘛,什么风把您这个大干部给刮来?”
    老董同志说:“想不到您还认识我。”
    麻婶说:“怎么敢不认识呢?去年您还给俺家劁过小猪嘛!”
    老董同志说:“一年不见了,您还是那样白。”
    麻婶道:“我说老董同志,咱骂人也不能这个骂法,把俺扔到煤堆里,才能显
出白来。”
    麻叔道:“青天大白日的,你洗得什么鸡巴头?”
    麻婶道:“这不是老董同志要来吗?咱得给领导留下个好印象。”
    麻叔道:“洗不洗都是这副熊样子,快点把牛蛋子收拾了,我和老董同志喝两
盅;还有没有鸡蛋了?最好再给我们炒上一盘鸡蛋。
    麻婶道:“鸡蛋?我要是母鸡,就给你们现下几个。”
    老董同志说:“大嫂,不必麻烦。”
    麻婶道:“您来了嘛,该麻烦还是要麻烦。老董同志,您先上炕坐着去,我这
就收拾。”
    “对对,”麻叔推着老董同志,说:“上炕上炕。”
    麻叔将老董同志推到炕上,转出来说:“罗汉,快帮你婶子拾掇。”
    “陪你的客人去,别在这里添乱!”麻婶说,“罗汉,帮我从井里压点水!”
    我压了两桶水。
    麻婶说:“给我到墙角那儿割一把韭菜。”
    我从墙角上割了一把韭菜。
    麻婶说:“帮我把韭菜洗洗。”
    我胡乱地洗了韭菜。
    我蹲在麻婶身边,看着麻婶将那几个牛蛋子放到菜板上,用菜刀切。刀不快,
切不动。麻婶把菜刀放到水缸沿上镗了几下,嗤嗤嗤,直冒火星子。拿过来一试,
果然快了许多。将牛蛋子一剖两半,发现里边筋络纵横,根本没法剔除。偏这时候
麻叔敲着窗棂子叮嘱我们:“把臊筋剔净,要不没法子吃!”麻婶高声答应着:
“放心,不放心自己下来弄!”麻婶低声嘟哝着:“我给你剔净?去医院把快刀刘
请来也剔不净!”麻婶根本就不剔了,抡起菜刀,噼噼啪啪,将那六个牛蛋子剁成
一堆肉了。麻婶还说:“这玩艺儿,让蒋介石的厨师来做也不能不臊,吃的就是这
个臊味儿,你说对不对?”我连声说对。这时,麻叔又敲着窗棂催:“快点快点!”
麻婶说:“好了好了,这就下锅。罗汉,你去帮我烧火。”
    我到了灶前,从草旮旯里拉了一把暄草,点着了火。
    麻婶用炊帚将锅子胡乱涮了几下,然后从锅后的油罐子里,提上了几滴油。香
气立刻扑进了我的鼻。
    这时,就听到大门外有人喊叫:“队长!队长!”
    我一下就听出了杜大爷的声音。
    紧接着杜大爷就拉着牛缰绳进了大门,那三头刚受了酷刑的牛并排着挤在门外,
都仰着头,软着身体,随时想坐下去的样子。
    麻叔从炕上跳下来,冲到院子里,道:“干什么?你想干什么?”
    老董同志也跟着跑到院子里,关切地问:“有情况吗?”
    杜大爷不搭老董同志的话茬儿,对着麻叔发牢骚:“队长大人,您只管自己吃
香的喝辣的,我呢?”
    麻叔道:“老杜,您这把子年纪了,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不懂事?国家还有个
礼宾司宴请宾客,乔冠华请基辛格吃饭,难道你也要去做陪?”
    “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杜大爷焦急地说。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麻叔问。
    杜大爷说:“老董同志反复交代不能让它们趴下尤其不能让双脊趴下对不对?
一趴下伤口就要挣开对不对?伤口挣开了就好不了对不对?可它们就想趴下,我牵
着它们它们都要往下趴,我一离开它们马上就趴下了。”
    麻叔道:“那你就不要离开嘛!”
    杜大爷说:“那我总要回家吃饭吧?我不去陪着老董同志吃牛蛋子总得回家吃
块地瓜吧?再说了,生产队里那十三头母牛总得喂吧?我也总得睡点觉吧?……”
    “明白了明白了,你什么也甭说了,党不会亏待你的。”麻叔在院子里大声喊,
“罗汉,给你个美差,跟杜大爷遛牛去,给你记整劳力的工分。”
    麻婶将牛蛋子下到油锅里。锅子里吱吱啦啦地响着,臊气和香气直冲房顶。
    “罗汉,你听到了没有?”麻叔在院子里大叫。
    麻婶悄悄地说:“去吧,我给你留出一碗,天黑了我就去叫你。”
    我起身到了院子里,看到红日已经西沉。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