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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外国中短篇科幻小说1000篇 (一)-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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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有些精致。大支流的交叉口好像有一窝蠕虫缠绕在一起,黑乌乌的一片。这些黑黑的、小小的虫子已经完全彻底地占领了这方冰地。在这绝寒的代顿星球上,爬满了成千上万的虫子,这一窝只是其中特色较为鲜明的一个王国罢了。这地方的虫子总量加起来至少也得有几十吨。莫非美国人的蠕虫研究出了漏子,有什么东西释放出来坏了脑子,让大家都变成了跌跌撞撞的白痴?
  他觉察到嘉莲娜悄悄来到他身后,她一来他就知道了。
  “内威尔,”她说,“我们又要准备出发了。”
  “那边一塌糊涂的烂摊子已经收拾好了?”
  “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个破仪器而已。北边那儿还有些残留的东西我们得去看看,最好天黑之前赶到那儿。”    .
  “我才出来半个小时,最多不过——”
  “两个小时了,内威尔。”
  他不信,看看腕表上的时间。嘉莲娜说得对:他已经一个人溜出来到这块冰地好半天了。撇开别人一个人待着,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就像精疲力竭的人怎么也睡不够一样。这个比喻很精当,这么说吧:睡眠是哺乳类动物大脑的休息时间,睡着了就不必应付没完没了的世间杂事,可以把白天堆积起来的事情过滤沉积到长期记忆里:甄别保留有用记忆,筛选剔除无须记住的东西。内威尔和普通人一样需要睡眠,除此之外,他还需要独处,不时离开大伙儿单独待一会儿,让大脑得到休息,不至于无休无止地与思维联通体中的其他同伴们进行神经系统联接与交流。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根根神经都得到了解脱,连它们大大放松而发出的咕噜噜的舒气的声音都听到了,现在它们只需要运作他一个人的大脑信息就行了。
  两个小时真是不够啊。
  “我马上就来。”克莱文说,“只想再取点蠕虫标本,然后就归队。”
  “那些该死的玩意儿你已经搞得够多的了,内威尔,这些东西大同小异,拜托你弄出哪怕只有一点点新意的东西来吧。”
  “我明白。但是我这么个老头子就算有点儿自己的癖好,虽说荒唐可笑,总不会有害吧?是不是?”
  像是为了表明自己的观点,他索性跪到冰地上,在冰面上剜起一块样本冰,放进一个小小的容器中。这里的冰上到处钻满这种水蛭样的蠕虫,他这一铲子肯定挖了不少虫子样本,尽管这要等回到飞船上的实验室才能搞清楚。要是运气好的话,这块样冰中说不定会有缠着的一窝蠕虫呢!几十只虫子挤成一团,缓缓地爬行蠕动,雌的雄的全都乱七八糟纠缠扭曲在一起,疯狂交配,疯狂地吞噬对方。到了实验室,他要把这堆虫子全部彻底、详详细细地观察个透,先前采集的虫子他就是这样琢磨的,他想弄清美国人究竟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劲儿研究它们。毫无疑问的是,这一次的结果将会与前几次完全相同。虫子还是那些虫子,第一百个虫子标本里没藏着什么大不同,第一千个还是什么惊人发现都没有,也没人在这些虫子上搞什么惊天生化大阴谋。它们分泌少量的单体酶,吃花粉颗粒和冰地上生长的藻类,在冰的缝隙间蠕动,它们来来往往,没有思维,轮回循坏,共同受生与死的繁衍规律支配。
  就这么回事儿。
  也就是说,嘉莲娜是对的:虫子简直就成了他想脱离别的同伴一个人溜出去的借口。在他们这一行所有的人离开地球所属的太阳系之前,克莱文曾经是一位斗士,为自己的一派而战,矛头直指嘉莲娜的大脑增强试验。他曾与她手下的思维联通体成员在火星上打过仗,战事白热化之际,他成了她的俘虏。后来——那会儿他已老了,而好不容易达成的休战协议又危如悬卵,眼看就要瓦解——克莱文回到火星,想跟嘉莲娜理智地讨论讨论。在这次和平探讨中,他转变了观点。为了自己的良心,他只有变节,转而为他的老对手而战了,即使此举意味着接受嘉莲娜将机器安进他的大脑。
  后来,克莱文与嘉莲娜、菲尔卡以及她们的同盟者一起乘一艘叫桑德拉·沃尔的原型星际飞船逃离了太阳系。克莱文原先所在的那一派想方设法要阻击他们,但没成功,桑德拉·沃尔飞船安全抵达星际空间。嘉莲娜的计划是对十几光年范围内的行星进行详尽的勘探以便发现一个可以使她的人不受迫害的安全之所。
  代顿是符合他们条件的第一站。

  一个月前,征程刚开始的时候,要找个借口自己出来遛达遛达还相当容易。连地地道道的思维联通人中都有几个受人类本性驱使,徜徉于旷野中,任凭自己由冰山层层环抱。冰山悄然无声地绵延数千米,一座座风姿绰约,在彼此的静穆中放射出绚丽夺目的光芒。远离战后满目疮痍的太阳系,来到这未受尘世一丝一毫污染的静谧之所,这是多么美妙啊。
  代顿是个与地球差不多的行星,环绕罗斯248号恒星转动。星球上有海洋,有冰帽,有地壳板块,还有一些人们有理由相信已发育到一定程度的多细胞生命。代顿行星上已经长出了植物,还有一些动物,类似于地球上的节肢类、软体类和蠕虫类,也在这里繁衍生长。若以地球标准而言,这里最大的陆地动物也只能算小儿科,连海洋里的动物都还没有发育出内部骨骼系统。这儿也没发现丝毫智能发育的迹象,不过,这只会让人稍稍有些失望,因为这些动物具有神奇的身体构造,它们的新陈代谢系统以及为了在这个星球上生存而进化出的整套机制都值得研究,光是这些就得花去一个人一生的时间了。
  然而,还没等嘉莲娜派出的第一批探测飞船着陆,美梦便破碎了:
  有人已经抢先一步来过这里。
  不会错的:雷达探测到行星表面有金属闪烁。探测飞船沿着轨道一边绕行一边探测,证实这是某种仪器或是建筑构件,已经毁弃不用,很显然出自人类之手。
  “这不可能,”当时克莱文说道,“我们是第一批登临者。只能是我们。没人能建造出像桑德拉·沃尔这样的飞行器。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东西能飞这么远!”
  “我想,”一旁的嘉莲娜答道,“你的假设肯定有问题。事实明摆着。你觉得呢?”
  克莱文温顺地点点头。

  现在该回去了——他还是拖过了说定的时间——克莱文一步一步往回走,飞船正等着他呢。红色安全通道像红地毯一样,将他导向飞船下面的引梯。他爬上引梯,前面是连接引梯和飞船入口的一段中间通道,经过此处时,克莱文全身的衣服一碰四周的透明隔膜就剥落下来。等进入船舱之后,他身上只剩下一个很轻的呼吸面罩和几件通讯工具。在外边光着身子也能挺几分钟——现在代顿的空气中所含的氧气已经可供人类呼吸,不过,嘉莲娜不允许联通体成员以任何形式接触与外界微生物,以免发生感染。
  克莱文将身上所剩无几的东西放回储存柜,把采集的蠕虫样本摆进一个冷冻架,接着套上纸一般薄的黑色紧身衣裤,来到飞船的后舱,嘉莲娜在那儿等他。
  她和菲尔卡一个坐在房间这一头,一个坐在另一头,屋内陈设简单,四壁空空。她俩面对面坐着,瞪着两人之间的空中,视线却不怎么接触。外人看来,这两个人就像陷入争执的一对母女,但克莱文明白其中的奥妙。
  他熟练地发出脑部指令,这样他的头脑就可以与别人接通、交流了。这就像在大坝一侧开了个小小的口子一样。他到现在还是不能习惯数据流涌人大脑时的那种冲击力。房间开始发生变化;色彩从墙上慢慢渗出,在室内折射出各种各样的抽象图案,斑斑驳驳,辉映成趣,不断在整个空间弥散、倾泻,光影像妙曼的轻纱笼罩在嘉莲娜和菲尔膏身上,将先前还穿着工装服,显得冷冰冰的两人映照得仙女般美丽动人。他能感应到她俩的心理活动,就像是隔墙听到了一场白热化的争论。她俩的交锋是无声的;嘉莲娜和菲尔卡在玩一场紧张而又无形的游戏。两人之间的光影摇曳生姿,驱之不去,纵横交错,极像一家精加工厂复杂无比的地下管道图。图案随着飘忽的光线变幻着。光一半是绿色,还有淡淡的紫色,但很快绿色就变戏法似的浸漫到紫色中去了。
  菲尔卡大笑,她赢了!
  嘉莲娜表示认输,她精疲力竭地跌进座椅,叹了口气,脸上却挂着微笑。
  “不好意思,我似乎让你分心了。”克莱文说道。
  “恰恰相反,你只是让结局来得更快罢了。我想菲尔卡总是输不了的。”
  小姑娘又笑了起来,仍然一言不发,不过克莱文还是非常敏锐地感受到某种胜利之情一片澄明地从菲尔卡那边发射过来,她其余的思维信息都被压了下去,甚至连嘉莲娜疲倦和服输的气息也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菲尔卡实际上是信息连通人试验的一个失败的例子。胎儿脑部试验操作失误,于是才有了这个孩子,她的大脑更像机器,而不像人。克莱文第一次见到菲尔卡的时候——那是是在嘉莲娜火星上的藏身之地里——他看到的是一个专心致志玩着一种无比深奥、没完没了的游戏的女孩。这套游戏程序虽能自我修复,却总是不甚顺畅。游戏内容是操纵被称作火星长城的一个陆上建筑物,她们的藏身之地就隐蔽在它下面。她对人类毫无兴趣。这是真的,她甚至看不出这个人的脸与那个人的脸之间有什么区别。但是当他们一行成员撤离时,克莱文冒着自己的生命危险救了她,尽管嘉莲娜一再跟他说最仁慈的做法是让这个小姑娘自生自灭。克莱文一方面自己要拼命努力,以适应作为嘉莲娜手下成员的生活,另一方面又主动承担了帮助菲尔卡的职责,希望帮助这可怜的孩子激发出尚存的人类天性。现在似乎已经有迹象表明她能认出他来,或许她还能觉察出他们两人之间有这么一点关系,都在一个陌生环境里摸索着,向远方那道新奇的光明前进。
  嘉莲娜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的四周笼罩着一圈光影。“好了,现在游戏该结束了。我们还有正事儿要做呢。”她看看菲尔卡,这孩子还盯着空中那些幻彩图案。“抱歉,菲尔卡,要不我们等下次再玩曩巴?”
  克莱文道:“她怎么样?”
  “她在笑,内威尔。这可是个进步呀,不是吗?”
  “可我觉得,进步不进步得看她为什么事儿发笑。”
  “她打赢我了。她认为这很有趣。我认为那完全是一种人的反应,你不这样想吗?”
  “要是我能让自己相信这孩子能认出我的脸,而不是闻出我的气味,也不是听出我的脚步声,那我就更高兴了。”
  “内威尔,你是我们这里惟一留胡子的人。要辨认出这一点并不需要调动太多的神经元。”
  一行三人穿过这间屋子,来到飞船的驾驶舱。克莱文边走边不由自主地摩挲自己的下巴。他很喜欢他的胡子,剃得很短,只有灰灰的胡茬。这样很方便,一点儿都不妨碍他套上面部呼吸器。这可是维系他与自己的过去的一个纽带,就像是一种记忆。不然就是嘉莲娜在重构他的身躯时故意留下的,和他开个玩笑。
  “当然,你说得对。有时候,我需要点儿什么东西来提醒自己:我们的变化是何等翻天覆地呀。”
  嘉莲娜笑了,她早已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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