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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当代2007年第1期-第82章

小说: 当代2007年第1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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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朽七十有二,大致经历铿锵年代,其时崇尚精神,或有闭塞,常走偏锋。然情欲含蓄,食物简单,人能奋争。于是积好奇心,探究心,并且不惜力气整治山河。可叹者一呼百应,却常蹈歧途,结果事倍功半。而今一切皆适得其反,人已耗散虚脱,不信灵药,穷奢极欲者大有人在,一发而不可收。台上台下,赤男裸女,奇装异服,黔驴技穷。观今日之世界,尽炫弄西洋淫巧,以强凌弱,道德不存,卖身致富,卖友求荣。凡此种种皆有根源,无非是淫欲得倡,人心不古,放荡一旦开始,规矩悉数打破,宛如破损之毛衣织物,收束既开,牵拉不息,终有一日会荡然无存,不再有一丝一缕。
  生命沉溺于情色,举目朦胧,江山也会失色。人在欲海中沉浮浸泡,筋骨松软,气息奄奄,谈何为真理一搏、为生存一战?势必是得过且过,投怀送抱,做一个混世之人,所求尽是私利。人人皆得聪明,锋锐勇敢不再,于是群枭竞争,泛起恶浪滚滚,穷民哪得安生?官僚富贵,厚墙铁甲,何惧盗贼;小本经营,小巷人家,必将日日战栗。吾每当赴集镇繁华之所,心必扑扑,皆因世相迥异,如临险境,所见多有袒露肥胸巨乳者、男女莫辨者;臂上纹有青龙之男,鼻上穿孔镶环之女;更有一女扭动前行,分明是臀部难遮,三分之二显豁无疑。凡此种种,均为末世之相如此断言,每每令吾家黄毛七窍生烟,遂吐半日狂言。
  吾国本农耕创业,牧歌田园,诗文盈耳,实为民族生存之楷模。然世间万国,悍马红毛多有来掠,势必图强求生。所愧者惟自暴自弃,不知自珍,扬宝物而取糟臭,投向末路。吾国人民,遵守礼数,有儒有道,西天取经,皆能戒色忍韧。此等传统何其伟大,却被黄口小儿信口讥讽。人类遭际,坎坷多多,苦难密于牛毛,而今上天亦谴:君不见怪病有名艾滋者,实为不治之恶疾,即以淫乱为根。有此警报,痴人也惊,世人却依旧我行我素,不知大难临头也哉。
  必有后生视吾信为腐朽之言,并以五四飙风即扫荡之,又遑论西人之历次革命。其实代代解放男女,无非耗散祖宗积存,家资再厚也有花光之日,最后即告破产。如今所有狂欢之徒,实为破产者之后,身上早已不存一文,只是死乞白赖苟活而已。吾虽昏聩,尚不至沦为中世纪之蒙昧酷苛,仅讨还人生之基本尊严。
  不肖黄毛欺吾老迈,斥之为道德说教家,错矣!吾何尝具备十之一二,不过是心存崇尚而已。吾素来以为世上惟其伟岸,是真英雄也,帝王将相倒在其次。耿耿于世道人心,备受奚落戕伐,以自身忠洁冲荡荒诞怪谬,实为祭世之牺牲。末世无人敢标举清流,恐为笑柄,群丑且舞,喧嚣一时,其势如何能敌。可叹喧哗之后,大地不毛,疮痍遍野,惟有苍生血泪从头浇灌,别无他途。
  月月扫黄,黄色愈昌。究其实无非窃为私好,心态诡谲。当年阶级争斗,施以辣手,而今火燃之危,却作壁观,夫复何言!吾国积弱百年,图强可期,应存究往察来之慎,何必逢洋必怯!诗书之国,泱泱文明,千年一瞬,自当从容,决胜在握。君不见巨流改辙,天道有序,变异为常,慌乱自卑实可不必。况且西洋驳杂,欧美有异,犹如墨分五色,切不可陋闻寡识,只取些皮毛色泽。
  在下昏聩不才,斗胆致书皇皇天童,窃以为不得不作也。以集团之巨,动辄筹资亿万,倡善积德或反行其道,乃大事也!吾寻思良苦,实为重用黄毛扼腕。犬子虽流动良民血脉,却于他乡中蛊,颓唐不治,难以救药。作为劳力,只可放牧牛羊,不可役使男女。兹事体大,万望集团三思定夺。吾虽体力不支,然心志顽固,故能将损坏不堪之兽医疗所重加整饬。天童宾舍美轮美奂,言传东西洋人均有出没,可见身居要津,事关国格,切盼贵部能从长计议,将黄毛摘除顶戴,削职为民,以儆百人。切切,在下谨上,顿首。


  雷声隆隆

  “老天,十年没打过这样的响雷了,吓人哪!云彩也上来了,咱俩赶紧跑吧!”一个背东西的中年男子斜眼望着天空。同行的人瘦削,个子偏高,这会儿瞥瞥西北天说:“雨一时下不来……”
  他们相互并不认识,只是一对路伴。背东西的男人扯他一把,看看翻卷的黑云,撒开腿就跑。瘦高个子笑笑,卷了一支烟点上。前边的人转眼跑远了,他喊几声,想让对方等一等,可那人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他吸了几口烟也往前跑去,两腿又轻又快。
  他很快追上了前边的人。两人放慢了一些脚步。“老兄你不必害怕,这雨至少得后半夜才下得起来。这会是一场大雨,得慢慢布阵,老天爷最沉得住气。”“那雷声咋这么大?吓人!”他望望天空,又看北边那黑魆魆的一片建筑:紫烟大垒正吐着大大小小的紫红色烟缕。
  他们坐下来歇了。高个子卷一支烟递上去,对方接过说:“你这家伙跑得可真快!”高个子笑了:“要不怎么叫‘兔子’呢!”
  那人倏地站起:“你是‘兔子’?”
  他笑笑,点头,只看手里的烟。
  “哦哟伙计,这一围遭都知道你这个人!你真的就是那家伙?”
  “真的假不了,你就叫我‘兔子’吧!”
  “传说你会武功,能抬手发‘掌手雷’,还是个飞毛腿!今儿个咱可真见识了!哦哟老兄,你这会儿就发个‘掌手雷’给咱看看……”
  “兔子”笑了:“没那么玄。”
  雷声一阵大似一阵,黑云翻腾到了头顶。紫烟大垒冒出的烟色在天幕映衬下,像鬼火一样闪烁。“你瞧你瞧,‘兔子’兄弟,这怪物七窍生烟呢!”他正看出了神,一个响雷又让他回过头来:“我看还得快跑,大雨真要来了。好好下一场吧,这十几年被旱魃闹的,就没正经下过一场雨!”
  “兔子”点头:“我们这一围遭可被旱魃害苦了,今天总算到了跟它算账的日子了!你快些回村吧晚了怕赶不上打旱魃呢!”
  “今天就打旱魃?”中年男子呼一下站起。
  “今天。踅摸它半年了,好不容易找到老穴!这妖怪害得咱年年大旱,不除了它,庄稼人就别想活……今儿个半下午四乡八村的人都要出动,悄悄围上旱魃,它别想再蹿了!”
  “咦,老天,我明白了……那咱得快走了。‘兔子’老兄,”中年人激动得磕牙,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你是好人哩,咱愿你一辈子好运!”
  “走吧走吧,谢谢你的吉祥话儿,再见打旱魃见!”
  这是晌午时分。“兔子”走进了一个村庄,街上静寂无人,仿佛都在午睡。他拐过一条巷子,见有人扛着一把大镢出来,一瞟他又折回了。鸡狗鹅鸭不语,到处无声无息,家家院门紧闭。“这就是快了,嗯,我差不多嗅到烟火味儿了。”“兔子”在喉咙里咕哝一句,去村子深处找自己的老友去了。
  这是山地上最大的一个村庄,它离北边那些平原村落只有几华里远。村里树木稀少,街道上的石板路闪着光亮,已经被几代人踏出了一个个凹陷。终于等到了太阳西斜,好像有人在巷子深处发出一声闷吼,接着每一条石板路都响起咚咚的脚步声,一阵嘈杂卷了过来。
  全村的青壮从四处巷口拥到最宽的街上,他们手举镢头、锹镐和三齿钩,还有铁钎子、扁担、大锤。“走啊,打旱魃去啊!咱大伙今儿个与这妖怪结结老账去啊!走啊!走啊!四乡八村的人一块儿出门,谁也别想发蔫!”一个粗粝粝的嗓门一喊,立即有一些人跟上吼:“走!哪个狗日的才发蔫呢!”“走啊,咱给老旱魃劈蛋一脚啊!”“这回不阉了这头祸害人的畜生,就别想盼来一滴雨!”
  当人流拥到村头时,雷声再次隆隆大作。他们手打眼罩一看,这才发现前边的田间小路上也汇起黑麻麻的人影,暴土扬起,山地和平原的村口都拥出一些人,所有人都像他们一样高举器具……“哦咦,这回够旱魃畜生喝一口老醋了!咱得紧着往前蹿,别让人家占了先,咱大镢一甩先给他破门!”“就是,谁手软了谁是孬种,谁小腿打颤谁是王八崽子!”“不干不行了,十年大旱,庄稼人没法过了呀!”……
  只有半个钟头的时光,几路人群就从不同方向汇到了旷野。“往老茔盘那儿围啊,一层一层围啊!”粗粗的大嗓门喊着、打着手势,人群呼啦啦分成了几股,每一股都有一个领头的。老茔盘就是大村的祖坟地,在当地人人皆知。人们花了半年时间才弄清:那个旱魃就藏在老茔盘里。起因是有人看到四处干得快冒烟了,惟有那儿的一块地方潮湿渗洇。人们暗中传递着消息,阴阳先生也来看了,咬牙点头。于是老茔盘方圆几里都画了圆圈,插了桃木剑,由阴阳先生日夜施咒,相机围剿……一个钟头过去,人群猫腰往前,一会儿密密的人墙就把老茔盘围个水泄不通。
  旷野上再次爆起喧声。有人在茔地中间喊叫什么,各种声音交织冲撞无法听清。涌动的人群一会儿挤成一丛一簇,一会儿又扯成一个菱形或椭圆形。不断有更大的声浪从中间爆发出来,然后参差不齐的器具一齐举起,像大风中的树木一样摇动。这样直挨到半下午,突然有一股人流从黑麻麻的地方猛地斜蹿出去,大喊大叫往一旁奔跑,接着连大队人马也跟上去。
  “坏了坏了,这妖物逃了,往大野里逃了,快追呀!”
  “它今儿个还想溜?它就是一头扎进海里,咱也得把它擒了!”
  人群涌来荡去,追逐一个白色的、若有若无的影子。
  “它到底在哪?”“你看你看!像云气一样浮上去、跌下来!”“像人形吗?”“呔!妖怪嘛,一会儿一变!”“哦咦,我又看不见了……”
  人们一齐仰脸寻找逃遁的旱魃,喊叫,伸手四下乱指。
  有人说阳光太烈了,这家伙害怕,把身子缩得像一根白带子似的,这得最好的眼力才能盯得住瞧它三扭两扭、连滚带爬往前逃,只欠一死!
  “看到了吧?那是头,那是胳膊,哎,四蹄着地了,正一蹿一蹿往东、往北哦哟狗日的,它奔紫烟大垒那儿去了怎么办?”
  “是啊是啊,咱眼见那妖物往那搭儿跑了老天,它跑进里面去了,这可怎么办啊?”
  跑在最前头的人拄着镢头大喊,只不敢往前。大伙儿都抬头看同一个方向,合不上嘴巴。嚯,这大垒走近了瞧青魆魆的,还不停地打喷嚏呢:“啊咔!啊咔!呸呸!呸呸!”臭屁味儿越来越浓,大伙儿一齐掩着鼻子。整个大垒由高墙围起,东西南北四个大门,有伸缩电动铁架子门,上面警灯闪烁,旁边有人扛着狼牙棒。
  “开门开门!”粗嗓子赶过去,提着镢头喊。
  “你们想干什么?”狼牙棒问。
  “旱魃刚刚扎进去了!你几个四眼大睁就看不见?”
  “什么‘旱、旱魃’?”
  “妈的跟你一辈子都说不清,时间不等人,赶紧开门啊!”
  “哎呀妈呀……快快,快快报告上边报告……”
  狼牙棒刚刚喊出一声,十几个举镢头的人一拥而上,噼噼啪啪推斜了铁架子门。人群呼啦啦拥入高墙。
  到处都响起喊声、追赶声和叫骂声。一会儿有什么破碎了,窗玻璃飞溅伤了人脸,鲜血哗哗流淌,伤者擦也不擦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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